天空已被濃墨染遍了,夜網籠罩了整個大地,也籠罩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家的,起初對舅舅心疼,然後不解,再來就是恐懼,我親愛的舅舅剛剛喝了小黑的血,我親愛的舅舅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嗎?那會不會吸人血?我同學神秘兮兮地跟她說過吸血鬼,還有僵屍,家奶和舅媽顯然是瞞了我很長時間,怕是從養黑貓的時候就開始了吧,記憶一晃,家裏養過好幾條貓,一律純黑色,小黑是去年家奶拜托别人抱過來的,說是一定要黑色,我當時隻道家奶喜歡黑色的貓,卻從未想過這貓會遇到今天這番境遇。
前腳進門,家奶後腳就跟來了,把我叫到房裏,表情凝重,“璇子,家奶最大的願望就是你能健康成長。”
我仰着腦袋,見家奶用幹枯的手撫了撫額,滿目憔悴,我爬上了家奶的膝蓋,摟着她的脖子安慰她,“家奶,璇子會健康長大的,你别擔心,告訴璇子,舅舅沒事對不對?”
家奶壓着嗓子,“這件事家奶最不想告知的人就是你啊!”她深深歎了口氣,道:“唉,你舅舅是天之驕子,前途本一片光明,奈何染上了不該染的,犯病次數越來越多,他治得了别人的病,卻救不了自己,怕别人發現醫生自己也有問題,就忍痛回來了。”
“舅舅染上了什麽?”真吧被吸血鬼咬了?
“那東西。”
“那東西?”我拉拉家奶的耳朵,爲什麽家奶遲遲不肯說出是什麽呢?
“鬼。”家奶忍了又忍,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個字。
我“啊——”了一聲,被吓到了。我一怕鬼,二怕狼。在農村“鬼”這個字眼是小孩子可怕的禁忌,對于哭鬧地、調皮的、不聽話的,一吓一個準,因爲哪個孩子都怕。雖然沒見過,可誰也沒興趣去見。我在電視裏看過燈火通明的城市,我知道爸媽就住在那個亮堂堂的地方,雖然很亮,但我看不見也摸不着,因爲我住在一到晚上就一片漆黑的農村,最怕聽到這個了。我不知道家奶爲什麽還是告訴我這個血粼粼的真相,家奶大可偏偏我,說這是一種病,需要貓血作藥引,可是家奶還是告訴我了,我的寒毛從頭豎到腳,感覺背後都有眼睛看着自己,遂抱緊了家奶,嗚咽着。
家奶告訴我,舅舅碰上的是個厲害角色,很多大神都束手無策,一犯病就隻能靠貓血來支撐,而且必須是純黑的貓,可是最近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隔幾天就犯一次,犯時隻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亂說胡話,類似羊癫瘋,但比那個要緻命的多。
我焦急地問:“老頭呢?老頭不是很厲害嘛!都能讓大家相信我在這裏生活會更好!”
家奶捏了一下我的臉蛋,“沒大沒小,高老先生是長輩,不許這麽叫!”然後眼睛裏劃過一絲心灰意冷,“喝貓血的方法就是老先生提供的,他說幫不了忙,要時機成熟才行。”
“什麽時機?”一聽有希望,我來勁了。
“老先生說,要看機遇,也不知道那個機遇在哪裏,不知道印兒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家奶……”舅舅一定可以的!
“璇子,這件事決不可外傳,現在你舅舅是人們眼中的好醫生,等知道了他自己也有嚴重的病,就會看不起他了,甚至會出現更壞的事,名譽盡毀都有可能,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人言可畏啊。”家奶有點無奈。
我托着腮不解,“可是舅舅這麽好,還救了很多人,爲什麽被别人知道了還會……”
“你還小,不懂得這個社會,哪怕你做了很多件好事,一旦被别人知道你做了一件壞事,就會被打入地獄,即使你舅舅清醒時不會做錯事,但不保證有些人不會借此打壓,你長大後,要記得家奶的話,做人做事要留三分白,不是要你不真誠,隻是,不要把家底都告訴被人,讓别人抓住缺點,可能你現在不明白,以後會懂的。”家奶一下子說了好多話,我似懂非懂,但又覺得應該非常有道理,我記住了,做人要留三分白。還有……要多給小黑釣魚。第二天,舅舅如常地給家奶送來了肉,還笑眯眯地塞給我一個糖葫蘆,似乎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要是以前,我根本不會留意,舅舅笑容的背後還有說不出口的苦澀,我心疼他,祈禱上天保佑,我能做的就是給小黑釣魚。
家奶家附近的住戶大部分都是我喜歡的,包括鄰居阿公阿婆。阿公阿婆是個退休老人,薛氏一族,兩個人都是我上的小學裏的老教書先生,不過在我升進去之前早退休了,他們家和家奶家隻隔了一條小道,阿公阿婆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三個兒子都成了家,在家奶家門前連着做了三家房子,老人的大女和小女兒就嫁在小鎮上,離龍眸村很近,五個兒女也各自有了孩子,在村子裏的老人們看來,這樣的一大家子是非常幸福的,兒孫滿堂,都住在一起,有事也好照應,而女兒若是遠嫁什麽的,有什麽緊急情況就難辦了。
我很是羨慕這樣的大家庭,經常沒臉沒皮地去串門,阿公阿婆每次看到我,眼睛都笑眯起來了,樂呵呵地拿出糖果塞給我,而我比起對糖果的戀慕,到更多的喜歡聽阿公阿婆講故事,我自己喜歡聽鬼故事,可又怕兮兮的,所以拉着芳芳姐一起壯膽。芳芳姐是阿公阿婆大兒子的女兒,薛芳芳,我對她最多的印象就是,爲人文靜,不大愛說話,總是挂着笑在一旁看着我和小夥伴們玩耍。從阿公阿婆嘴裏飄出來的鬼故事,驚險中還帶着些妙趣橫生,刺激又好玩,久而久之,阿公阿婆的孫子孫女都被吸引來一起聽,形成了個不定期的鬼故事會。
一天隔壁的阿婆來串門,她又來抱怨家裏發現了蛇,家奶說:“有蛇不是很好嗎?吃老鼠。”
“是啊,是沒有老鼠了,我記得以前你們家老鼠最多了,到處是老鼠洞啊!什麽時候開始就沒有了?好像是那年小璇子出生,死了好多老鼠啊!小璇子是過年生的,那個正月啊,這一塊到處是死老鼠,那個味道哦……”
“小照他奶奶,你記錯了吧,這麽多年了,不得忘了,還記得呢,那是後好幾年的事了!”她還沒說完就讓家奶給糾正了。
“啊?瞧我這記性哦!”家裏是老鼠洞,那爲何家奶告訴我是蛇洞呢?究竟是哪年死了好多老鼠?如果是我出生那年,爲何家奶又不讓說呢?和我沒關系,這麽忌諱做什麽?
當時我還在上小學,放學後都會和小夥伴們釣龍蝦,小孩們也喜歡八卦,我決定問一下。我把蚯蚓拴在線上放進水裏,“小明。”
據說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叫小明的,我的身邊也有個小明,是教書先生家的兒子,他爸就在我們小學教書,如果有那種事,他應該記得,小明剛釣到一個青蛙,又放回塘裏,然後蹿到我這邊來,“璇子,你家球球沒跟過來?”球球是家奶家養的鴨子,家奶家隻養了一隻鴨子,我釣龍蝦就把它帶過來,釣一個它吃一個。
“今天球球不餓,小明,你聽過有一年春節死了很多老鼠的事兒嗎?”
“沒有。”他擦了擦汗。
我甩甩棍子,“那回去問問你爸呗,幫我問一下。”
“我爸記性最差了,除了星期幾别的都不記得……”
“那算了吧。”說不定是我多想了呢,故事聽多了,就愛疑神疑鬼了,于是很快就忘了,又歡喜地釣龍蝦去了。
阿公阿婆的兒女們一直都在本地謀生計,就在我小學四年級的那年,老人的大兒子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大兒子家秉承計劃生育,隻有一個女兒,就是我喜歡的姐姐薛芳芳。某天中午放學,我就看到她蹲在她家後門口哭泣。
“芳芳姐,你怎麽哭了?你早上是不是沒上學啊?我放學都等了你好久呢。”我詫異地看着她抱着膝蓋,嘤嘤地啜泣,問了她也沒答話。我剛要去安撫她,餘光瞥到阿公阿婆家有人匆忙進出,擡頭一看,是他家的二叔叔,大姑姑,還有……二叔叔的兒子薛照……發生什麽事了?我趕緊跑進去,一看滿屋子都是人,阿公阿婆除了大兒子的兒女都在,兒媳孫女全在裏面候着,還有附近的村民,小屋子裏塞滿了人,阿公阿婆住的房子是一間大屋子,中間用布簾子隔出兩個開間,此時布簾子已經不見,我看見癡癡地坐在床上的阿公,守在床邊的家奶,還有……躺在床上的阿婆。
阿婆……是不是生病了?我沒見過這麽沒生氣的阿婆,她平時都是笑眯眯的,總是問:“璇子,要不要吃糖,阿婆這兒有好多吃的。”阿婆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我也沒見過這麽沒表情的阿公,阿公爽朗的笑聲常常引得聽故事聽得發毛的我輕松不少,此時的阿公,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阿婆,他不說話,一屋子都靜默了,我看到大家都在悄悄抹眼淚,忍不住喚了聲,“家奶,阿婆怎麽了?”
我被家奶拉回了家,家奶摸摸我的頭,嚴肅地跟我說:“阿婆病倒了,這段時間你不要去打擾她,知道嗎?”
“很嚴重嗎?”我看到好多人。
家奶歎了口氣,“人老了,這一躺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起來了。”
我頓時淚眼婆娑,“芳芳姐他們都知道嗎?”
“就是你芳芳姐看到的,家奶其實早上起來就看你阿婆不對。”家奶的坐到椅子上,我也順勢坐在她腿上。“早上家奶起來煮早飯,在門口撿柴火,看見你阿婆拎着衣桶走的很急,一步跨的很大,璇子啊,她平時走路慢悠悠的,稍微走快了就歪歪扭扭,這次必有原因。”
“璇子不懂,家奶,走路走快也有問題?家奶,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