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還設有錦衣衛,由皇帝直接指揮,不受政府司法部門管轄。有一個官員叫錢宰,上朝時,朱元璋問他,錢愛卿啊,你昨晚幹什麽來着?錢宰說玩兒紙牌,打拖拉機。都跟誰玩兒啊?我們部裏的老趙、老孫、老李。誰赢了?玩兒着玩兒着發現少了一張牌,玩兒不下去了。朱元璋微微一笑,從袖筒裏摸出一張紙牌,這是不是你們昨天丢的那張牌?錢宰一看,吓得隆冬季節内衣都濕透了。這說明,跟他玩兒牌的那幫人裏有一個錦衣衛。你要是在底下罵皇上兩句,今天讓你血濺當場。寫《送東陽馬生序》的宋濂,吏部尚書,太子的老師。上朝時,朱元璋也問他昨天晚上幹嗎了。宋濂回答說開家宴,喝酒。問你都跟誰喝?你左邊坐着誰,右邊坐着誰?宋濂一一回答。朱元璋很高興,你沒騙我,笑着摸出一張圖,你看這是昨天你們的座次圖吧?你看,這些特務簡直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錦衣衛好歹還是國家機構,錦衣衛都指揮使正三品,隻不過是不受朝廷管轄,皇帝直接指揮。
明成祖的時候設立東廠,憲宗設立了西廠,武宗設立了内行廠,由宦官統領。這可就更麻煩了,大臣一旦要有事犯在宦官手裏,那可就慘了。明朝是窮要飯的建立的王朝,不像唐太宗那麽有氣度。魏征揪唐太宗的衣服,唐太宗說你等着,我要宰了你這鄉巴佬。隻能對他進行威脅。皇上都氣成這樣了,但是他不能殺魏征。有朝廷律法在,你憑什麽随便殺大臣,他犯什麽罪了?随便罵大臣也不行。你罵大臣,大臣就可以抗辯:你憑什麽罵我啊?你哪兒畢業的?你念過學嗎?你跟朱元璋說這個,哎喲,我就沒念過,我是流氓我怕誰?甭來這套!
朱元璋在朝廷上設立廷杖,你跟皇上一言不合,拉下去就打。有個大臣也讨厭,給皇上上了一道折子,一萬七千字,你難道不知道皇上認不了那麽多字?拉下去一百闆子!一邊打,皇上一邊看折子,哎喲,這小子說得還有點兒道理,把他召回來,已經打爛了。你想那太監打你,可有報複你的機會了,往死裏打。當然你要有錢就另當别論,所以那時大臣上朝身上都揣着銀票,一看自己要受刑,趕緊給錢。給錢的話,太監拿空闆子打你,聽着倍兒響,啪啪啪,就讓你屁股有點兒淤血,回家就沒事兒了。重點兒的拿實心闆子打,最狠的是瓘鉛的闆子,一闆下去人就完了。受杖的時候,看監刑人的雙腳,監刑人兩腳分開,你死不了;雙腳一閉,立斃杖下。皇上傳旨的時候也是有講究的,皇上要恨這個大臣,下旨“着實打”,那就得打死。如果說認真打,那就沒事了。每個皇帝在位的時候,都有打死大臣的事發生,大臣就在午門外邊受杖。朱元璋到晚年因爲一點兒小事就動用廷杖,可能到更年期了,心理陰暗。大臣們上朝之前,全家抱頭痛哭,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夠悲壯的。那幹脆辭職吧,你敢嗎?你什麽意思?聖天子在朝,你說不幹了,立斃杖下。沒辦法,隻有哭,哭完了之後,還得去上朝。今天我沒死,回家來了,真是運大福大造化大,擺宴慶賀,多活了一天。
到了清朝,皇上特别有意思,他恨誰讓太監上你們家堵着門罵。奉旨申斥,我奉皇上口谕來罵你。太監什麽都敢罵,那嘴損的,什麽事都給你抖摟出來。大臣一聽,趕緊給太監塞錢,要不然他堵着門罵,太難聽。你塞了錢,他無關痛癢地罵,說點兒你這樣不對啊、你下次要注意啊之類的。你要不給錢,那就有你的好看。有的窮官給不起錢,被太監罵完,太監一走就上吊了。古人最看重名節,士可殺而不可辱,受完辱隻能上吊。清朝皇帝不直接打人,罵死人這招更厲害。
文字遊戲的最高水平
控制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控制思想。朱元璋的文字獄厲害到什麽程度?有一個舉人叫徐夔,給他上疏:“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爲世作則。”這話惡心到了不好意思的程度。光天化日之下,誕生了你這麽一位聖人,爲世間做出表率。朱元璋一看:“腐儒膽敢如此侮辱朕,剝皮實草。”身邊的人說,沒看見他怎麽侮辱你啊?你爲什麽要把他做成标本啊?朱元璋說,光是什麽意思?這就是說我沒頭發,說我當過和尚;則是什麽呀?古漢語的則跟賊同音,今天京劇裏還這麽發音。這哥們兒就是拍皇上馬屁,拍錯了地方,就給做成标本了。如果你要罵皇上,還不把你打成相片?
爲了嚴厲控制士人的思想,明朝科舉隻從四書五經中命題。四書是《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必須以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爲準。隻能用朱熹的注釋,别人的都沒用。五經是《詩》、《書》、《禮》、《易》、《春秋》。就考這九本書。這九本書雖然句句金玉、字字珠玑,但能把天地宇宙、世界萬物都包括進去嗎?就讀這九本書,那這讀書人能有多大能耐?當時有人這樣形容科考舉子:“擺尾搖頭,便道是聖門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唐宗、宋祖是哪朝皇帝?”我管他呢!唐宗宋祖又不考。李白是幹嗎的?不認識。反正隻要是四書五經我就背,别的我不管。那時候,印行量最大的書籍就是“高考滿分作文選”,甚至出現了縮印本,跟咱們現在複印時候的縮印本差不多,揣兜裏帶進考場打小抄。
考試就考四書五經,不允許發揮個人見解,代聖賢立言。文章都是八股文,分八個部分: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還得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深一淺、排比對偶,完全就是一種文字遊戲。可以講,中國古代的文字技巧上達到最高水平的就是八股文,但是沒有什麽内容,了無新意。你十年寒窗,就這九本書。都是代聖賢立言,都是一樣的八股文體,誰比誰能強到哪兒去啊?而且,這九本書一共才多少字啊?四書五經在剛誕生的時候,都寫在竹簡上,能有多少字啊?《老子》不才五千個字嘛,差不多相當于今天的一篇論文。今天博物館裏有當時作弊用的襯衫,四書五經九本書,一件襯衫就抄滿了。到了清朝,考生進考場還得扒光了,穿考場統一的衣服進去,跟進澡堂似的,怕有夾帶。
就這麽點兒文字,幾百年來那麽多場考試,從童生考秀才到考舉人再到考進士,都從這裏邊出題,四書五經裏邊的話用得差不多了。怎麽辦呢?考官真聰明啊,出截搭題,就是把四書五經裏邊的兩句話給拼一塊兒。“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現在呢,把這句話給你拆了,子曰:三十而立四十。做題吧,孔子爲什麽說三十而立四十?你說孔子不是那麽說的啊,他說的是三十而立,逗号,四十而不惑,句号。你甭管,古文沒标點,你看書,三十而立,底下就是四十。或者子曰而立四十,你做題,你就得說孔子爲什麽說而立四十。
有一個考官更絕,古文沒标點,句與句之間有一個圓圈,就像現代文的句号。考官出考題的時候,就用這圓圈出題。今天考試題目就是這個,給我做文章吧。四書五經裏絕對有這個,滿篇都是。考第一名的那哥們兒,神到什麽程度呢?作八股文首先得用一句話破題,他是這麽寫的:“聖人立言之前也,空空如也。”聖人要不說話,就什麽都沒有。哇!這篇文章厲害,這是個大才!康有爲康聖人,那是文采風流,但比學生梁啓超中舉都晚。國家正規考試的時候,比如天子親試,可能很嚴肅。那種低層次的考試,考官怎麽來判斷誰第一、誰第二?我懶得看那卷子,那就扔呗。這個遠,第一名。你十年寒窗,今天墨重了點兒,一扔,砸着考官腳面了,完蛋。康聖人的字不好。科舉考試的字必須寫成館閣體,跟今天電腦打印出來的字似的。奏折也得寫成那樣,一筆一畫必須得寫得極規整。康有爲大概就是不愛寫館閣體。龔自珍也寫不了,所以也沒中進士。龔自珍一生氣,讓家裏所有人都練館閣體,連他們家老媽子、倒尿盆的都練。最後他們家所有人,除了他本人,都練得一手館閣體。他說,你看我們家全能中進士,連老媽子、倒尿盆的都能。
康有爲因爲寫不好館閣體,每一次他的卷子考官一看,就扔了,就這玩意兒你也來參加考試?那最後爲什麽中舉呢?考官把他的卷子一扔,就出去上廁所了。時間可能長了點兒,正好仆人進來收拾屋子,仆人大概也不認得字。一看地上有張卷子,仆人不知道這什麽體啊,拿起來擱在桌上,鎮紙一壓,仆人出去了。考官回來,倆人沒照着面。一看,哎呀,這張卷子我剛才扔了啊,怎麽又擱這兒了,還用鎮紙壓着?此乃天意,我看一眼吧。一看,哎呀!好文章,中舉!陰差陽錯,被考官一泡尿尿出個前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當時是這樣做的官呢,還敢對皇家有什麽不滿嗎?這就束縛了讀書人的思想。所以顧炎武認爲,八股取士比焚書坑儒都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