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甲闆上全是滿載炸彈和油料的飛機,甲闆下面待提吊的飛機裏,魚雷和油料一樣裝得滿滿的。炸彈、魚雷、油料,這些都成了刺傷自己的利劍,并且飛機還在一架一架地起火。
這些還不是最糟的。
“赤城”的機庫剛剛經曆了一番忙亂。船員們在卸完炸彈之後,又要搶時間裝魚雷,卸下的炸彈便沒來得及送進彈藥庫,而是全部胡亂堆放在機庫附近……做個假設,要是機動部隊打勝了,也許就沒人計較如何裝卸了,說不定卸彈人員還會作爲有功之臣,被誇得比菩薩還好呢,可惜,馬上他們将被貶得連畜生都不如。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淵田所設想的可怕場面變成了現實。汽油燃燒産生的高溫,誘發了堆放在機庫裏的那些800公斤大炸彈,劇烈的爆炸,把機庫變成了一個呼呼燃燒的大高爐,連使用二氧化碳滅火器都控制不了火勢。艦長被逼無奈,下令放水淹掉了彈藥庫。
飛行甲闆上同樣慘不忍睹,起火的飛機釋放的熾熱氣浪,令救火隊難以靠近。
按照艦母操作規程,艦上官兵必須穿着長衫長褲,這樣有助于防火,但中途島戰前日本人自大到了極點,他們甚至連這一最基本的防範措施都沒有準備,全都穿着熱帶的短褲和短袖襯衫作業,結果導緻了許多不必要的傷亡。
淵田所在的待機室正在迅速變成一個急救室,裏面擠滿了嚴重燒傷者。淵田問一個救護人員,爲什麽不把傷員送到病員艙去,那人告訴他,别說病員艙,下面是個艙都起火了。
淵田一聽,就想跑回自己的艙裏去參加搶救,但哪裏回得去啊,烈火和濃煙很快就讓他變得理智起來。
淵田出了一身汗,他心有餘悸地想到,若是他此時還像其他病号那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條小命可不就完了?随着機庫内連鎖爆炸的加劇,待機室也不安全了,濃煙穿過過道直沖進來,淵田隻好又爬回艦橋。
當淵田神情恍惚地回到艦橋上時,正好碰到了源田。“二田”曾一起在海軍學校受訓,是老同學,源田這時已不再樂觀,他瞧了淵田一眼,隻說了一句話:“我們搞砸了。”
“赤城”的情況正變得完全不可收拾,舵輪系統被炸壞了,主機已經停下,此外報務室和天線也已成爲了粉末,無法再對外聯絡。曾經威風八面的“赤城”成了癱子、聾子兼啞巴。
參謀長草鹿催促南雲立即撤離“赤城”,将司令部遷移到另一艘軍艦上去。
可是南雲卻始終忸忸怩怩不肯挪窩,草鹿催了兩三次,他還是站在艦橋的一個羅盤旁邊耗着。
南雲是機動部隊的統帥,不是艦長,如此作态,實無必要。草鹿又不好當面道破,隻能按捺住性子,繼續懇求:“長官,我們大部分軍艦還完好無損,您務必負起指揮部隊之責。”
“赤城”艦長青木泰二郎大佐也上前一道勸說:“長官,有我照管軍艦。我們大家都懇求您把司令旗移走,以便繼續指揮部隊。”
正在這時,副官跑上來向草鹿報告,說艦橋扶梯已被大火封住了,逃出去的唯一辦法隻能是抓住繩子溜下去。
一聽副官的話,衆人的臉都吓黃了,可越是這樣,南雲越不好說馬上逃跑之類的話,相反他還得做出更加視死如歸的表情來:你們别跟我在這兒殺雞抹脖子地使眼色,我不怕!
草鹿急啊。閻王說三更要過來,就一定不會等到五更,他老人家就差直接發請柬過來了,你還在我們面前裝什麽呢?
事已至此,也顧不得臉面問題了,草鹿提高嗓門,罕見地批了南雲一通,說南雲在這個問題上是以感情代替理智,你以爲你是多愁善感的小軍官呢?錯!
南雲被批得臉紅脖子粗,這才順水推舟地答應服從理智,也就是趕緊離艦逃命。
副官的話還真不是吓唬大家的,因爲南雲裝腔作勢延誤了時間,所有人都隻好先爬出艦橋的前窗,然後抓住繩子往下滑。
草鹿身材矮胖,差點擠在窗戶中出不去,後面的人使勁兒推了兩把,才把這矮胖子推出去。他還抓不住繩子,結果中途脫手,摔在了飛行甲闆上,不僅扭傷踝骨,還燒傷了手腳。
淵田最後一個往下滑,這時繩子已經燒着了,扶梯又燙得不能沾手,他隻好硬跳。
剛跳起來,機庫恰好又發生一次爆炸,“赤城”猛地颠簸了一下,淵田被抛到半空,然後重重地摔在了飛行甲闆上,他頓時失去了知覺。
醒來後,淵田發現自己雖然沒有立即挂掉,但其實比挂掉也好不了多少,他的踝骨、腳脖都摔傷了。
淵田是因禍得福。他不是南雲的幕僚,按照規定,其他飛行員不撤,他也不能撤,可受了傷——而且屬于重傷,就不一樣了。兩名士兵從濃煙中沖出,把他擡起來放進繩網,蕩秋千一樣把他蕩進救生艇,和南雲、草鹿、源田等人擠到了一塊兒。
在救生艇上,淵田勉強撐起身子,回頭注視着正在燃燒的航母。他曾經是日本海軍航空兵中最出風頭的飛行隊長,但現在他和自己的航母一樣,都面臨着雙翼被剪的命運,從此再也不能起身飛翔了。
在機動部隊中,“赤城”“加賀”屬第1航空艦隊,“蒼龍”“飛龍”屬第2航空艦隊。當“赤城”中彈,變成烈火熊熊的地獄時,源田還有所期待,他一個勁兒地給自己打氣:“我們一定不會敗,因爲我們還有第2航空艦隊。”
逃離“赤城”之前,源田朝“蒼龍”望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震驚,他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蒼龍”原來也正冒着白色的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