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兩世,不曾有人對她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除了他。
可是……
心底總是太多的隔閡和别扭。
見她臉色遲疑,渾身都在發抖,他語氣懇切:“丹青,請你留下來……”他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真想用所有換回你。”
郁丹青哀歎一聲。
他終究還是要挽留她。
可是,是他把她一步一步推離他身邊,她既然決定不愛他,如何還能回得去?
她已經效忠司空幻和聖教,是永遠回不去了。
“我不願意。”丹青短暫地思考後,一開口,語氣便斬金截鐵。
他的神情并沒有太過意外,仿佛早預料到她會拒絕。
“看來,你真的愛上了司空幻……”
愛?郁丹青眸底有些迷茫,她也不知道自己對小叔是否是男女之情的愛情,或許親情更多一點,但是她更願意跟随小叔生活下去,因爲他讓她感覺安全、無憂。
這就是她此刻的心境。
她用力掙脫孤光啓的手:“我們之間的關系和别人無關。我不願意留在你身邊并非因爲别人。我請你冷靜地想一想,我郁丹青有什麽地方值得你愛?我不值得!所以……”
她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忽然一把推開他,奪路而逃。
豈不知,若不是他故意放手,她怎麽會推的開他,怎麽會逃得掉?
在諾大的大明宮,丹青不知道該怎麽出去。
現在是白天,司空幻不可能出現。
即便他能帶她走,可是遍地都是針對鬼魂的禁制,她不想重蹈覆轍,讓司空幻再次爲她受傷,受制于孤光啓……
丹青站在永巷裏,竟然覺得進退維谷,步履維艱。
空氣裏,因爲那場宮廷屠戮而留下的血腥氣依舊未散去。
就在昨天上午,她爲了保護星兒,大開殺戒,不僅殺了許多謀逆的禁軍,更殺了衆多皇親國戚。
阮芷當時故意叫了那麽多孤氏家族的宗親和幾位皇叔,均受到屠戮。
從昨天晚上叛亂平息,到現在,一十八道折子上奏,均奏請皇帝殺了禍亂宮廷的東鎮教妖女,殺了人偶星兒公主……
那個男人已經和這些朝臣、和自己的孤氏皇族默默對抗了很久……
丹青知道,如果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哪怕違抗整個朝廷都在所不惜,畢竟君權和軍隊在手,他何懼那些流言蜚語,更不怕祖宗律法的束縛。
他本來就是武力登基,和那些機要大臣一言不合,就可以解散整個中樞閣。
他執意要她留下。
可惜……
她是不願意爲他而留下的。
她是一隻驕傲的野鳥,不該捆縛于陰暗的宮廷。
……
回到未央宮,剛好白蒹葭站在那兒等着她。
她走過去,一把抱住白蒹葭,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未央宮是個兇宅,當初那個男人賜她宸妃的名分,她不要,他對她百般淩虐,并将她放逐到東北雪域。
後來,她差點命隕。
現在的情況和三年前真的很像。他雖然沒有下聖旨給她一個名分,強娶她,卻用言語挽留她。
如果她不願意,他是不是會像三年前一樣,對她出手?
她自認自己是個灑脫利索的女人,玩世不恭又敢愛敢恨。
可是三年前的那一幕慘烈的血色,讓她心生畏懼……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爲他的占有欲而三番幾次落到舉步維艱,忍不住掉淚的地步……
窗外,孤光啓其實一路默默地跟着她,她在永巷裏感覺步履維艱的時候,他都看到了。
她回到未央宮,他則在未央宮的窗外生生止住步伐。
看到她撲到白蒹葭懷裏哭了,他不知道怎麽,眼眶竟然也有些濕潤。
到底是什麽樣的挫折和境遇讓他們的感情變的千瘡百孔,不再信任?
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讓兩個人落淚,卻無法相擁?
或許,他真的逼她太狠了……
或許,他真該給彼此一段時間,讓彼此靜一靜。
或許……
他該滿足她的願望,成全她和司空幻!
孤光啓默不作聲地離開未央宮。
赤炎跟上,孤光啓對赤炎道:“我想消失三天,去做一件我這一輩子一直渴望的事,如果不去做這件事,我可能會遺憾終生,做了這件事,我就算永墜黑暗也了無牽挂……你覺得怎樣?”
赤炎驚訝道:“主子,您要做什麽?”
孤光啓摸了摸自己的銀色面具,道:“讓蘇問爲我調制藥,我想讓我的臉恢複到過去……哪怕隻能恢複三天也行……”
赤炎滿臉不解,但是還是點頭,飛快地去找蘇問了。
……
郁丹青在傍晚的時候,被秘密送出大明宮。
她本以爲那個男人放了手,準備送她離去。
可是沒想到……
那個男人非但沒放了她,甚至将她秘密送到郊外的一處宅院軟禁。
這下,她再也無法和司空幻取得聯系了。
丹青坐在窗前,眉頭緊緊鎖起。
窗外是一樹樹的碧桃花,小風吹起,花瓣簌簌地落,流風回雪,美麗極了。
這裏名叫桃花塢。
她望着窗外的桃花雨,神情一直沉浸在回憶裏……
鬼面、桃花……她這一世第一次中意一個人,把最美好的愛情都埋藏在這裏。
她一直夢想着重回這裏,可是今日,她終于回來了,卻是被那個男人軟禁。
白蒹葭端了一杯茶過來:“聖尊,您快想想辦法啊……至少要和教主取得聯系,讓他知道咱們被關在桃花塢,才好營救我們……”
郁丹青道:“如果小叔來救我們,是不是會和孤光啓的人打起來?”
“教主要營救我們,怎麽可能不打起來?”白蒹葭翻了個白眼。
丹青道:“再等等吧,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想跟孤光啓動手。我不想我們雙方打起來的時候,毀掉桃花塢……”
這個地方是美好的,理應被完好的保存。
她還是希望通過談判,讓他放了她。
夜裏,丹青再次夢到了漫天的大雪還有白色的巨鳥,還有白雪皚皚下滿地的鮮血……
她猛然睜開眼,望着空空的天花闆,額頭上冷汗涔涔。
大概是夢中她劇烈地掙紮過,所以肩頸的傷口被撕扯,痛的要命。
她服了一顆鎮定藥丸,傷口的痛楚慢慢減輕。
慢慢地,她繼續昏睡過去。
似睡未睡之間,似乎聽到旁邊的書案響起簌簌的聲音,她朦胧間依稀看到一個颀長人影正在翻她幾案上的書頁,然後來到她床邊,垂目深沉凝視她片刻後,伸出修長手指,撥開她的内服,摩挲她肩胛骨的疤痕……
她太累了,又服了藥,昏昏沉沉間還以爲司空幻來救她了,忍不住喊道:“小叔……”
忽然,那隻冰冷的手指離開她的肩胛骨,來到她的脖頸,猛然扼住,漸漸收緊。
她宛若沉入水中,窒息一般的痛楚讓她忍不住掙紮着睜開眼,眼睛裏的光芒渙散而無法凝聚。
那隻手似乎要掐死她,可是不知道那人想到了什麽,又忽然撤去力道。
與此同時,丹青也徹底清醒。
驚魂未定地睜開眼,渙散的神光聚焦,正望見一雙阖黑的雙眸,如同寒夜最亮的那顆星。
竟然是……孤光啓?!
此刻的他竟然沒帶面具,不是說他毀容了麽?
爲何她現在看到的他,卻是完好無損的?
隻是,今夜,他褪去了帝王的龍袍,隻穿着樸素的月白銀袍,和普通的世家公子也沒什麽區别。
隻是雖然是平凡樸素的衣飾,他的驕傲、他的城府,他的隐忍卻融化進他的骨血,讓他的氣質多了一絲孤傲和決絕。
丹青太震驚了,一動不動地仰面躺着。
他則坐在床沿,俯下身,雙手撐在她的肩頭,垂目一動不動地睇着她,眸底湧動的似乎是絕望,又似乎是憤怒……
不過她還來不及繼續探究,他的眸底已經恢複平靜,讓她無法猜測那個在夢中想要掐死她,帶給她窒息一樣難受感覺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郁丹青,我不是司空幻,你又難以忍受了吧?”男人見到她清醒,卻依舊保持着俯瞰她的暧昧姿勢,似乎并不打算撤開。
丹青明白,此刻她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會永遠被監禁。
她撇過頭去,淡淡道:“你把我關在未央宮就是了,爲何把我送來桃花塢?你這是要生生毀掉我最美好的記憶麽?”
孤光啓淡淡哼了一聲,道:“我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放手,讓你跟司空幻離去,怎麽樣?”
丹青難以置信,看向他,眸子裏燃起一抹希冀:“什麽機會?”
“在桃花塢陪我住上三天三夜……”
在桃花塢待三天三夜,倒是沒問題,畢竟她不讨厭這裏。
可是……“住?怎麽個住法?”
他微微一笑,眸底蘊着一抹希望:“像塵世那些普通的夫妻一樣……”
他是高高在上,孤獨的七皇子,是孤氏皇族的後人,他一直都活在孤獨之中,從未體會到過普通百姓那種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丹青覺得他的要求真多好爲難。
他們兩個經曆那麽多,怎麽可能還能有平淡而幸福的心境?
時過境遷了,他們都已經變了那麽多……
他這樣豈不是強人所難?
更何況,就算前世,她從小也是孤兒,從來都是饑一頓飽一頓,吃穿用度從不費心。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照顧男人,怎麽做一個好妻子。
丹青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爲難:“我,我不會做飯,也不會洗衣服,更不知道怎麽侍奉夫君……”
“那到底答應不答應?”
丹青咬了咬唇,不過三天而已,她就算硬着頭皮也要裝下去。
畢竟他能放手,她是求之不得。
丹青勉力點了點頭。
他似乎很高興,掀開衣擺上了床,平躺在她身邊:“你擔憂的那些問題,明日再想。現在……先睡足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