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啓長歎一口氣,一字一字道:“我跟你在一起爲的不過是煉成通靈之蠱……你被我利用了,大傻瓜……”
“孤光啓,你這個混蛋……”眼淚流的更加洶湧,她忍不住罵他。
而孤光啓卻再無聲息。
真的很想告訴她真相,可是如果告訴了她他就是鬼面人,他若死了,她對鬼面人感情那麽深,一定會受不了。
還不如就讓他這樣默默地去了,她對他感情還不深,時間會讓她漸漸忘掉他。
這樣,她還能重新活一遍。
過了許久,他才又道:“我和阮芷要待在一起,難道你看不出麽?”他聲音幽幽傳來,分外地涼薄:“讓黑魃帶你走吧。就當這輩子我對不起你……”他的聲音越發地虛弱無力:“等你離開我,我會解除你的降頭……你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若你遇到喜歡的男子,就死纏爛打,嫁給他……”
忽然,大約是得了主人的命令,黑魃将她扛起來,便朝着外面走去。
“孤光啓,你最好處理完陰兵後,活着走出來。否則我會恨死你。恨你甯願跟阮芷死在一起,也不願意跟我一起活……”
郁丹青在黑魃的脊背上不斷地喊叫,捶打,可是黑魃死死抱住她,勢要把她送出去,她無論如何掙紮不開。
外面已經是夜間。
黑魃将丹青送出聖陵之外,又返回甬道,可是還沒進入聖陵,隻聽轟隆一聲,整個聖陵崩塌,兩條巨龍纏繞着沖出祁連山,升上高空,瞬間飛入黑夜的天空,消失不見,隻餘下山脈間的巨大豁口。
翻卷起來的灰塵塵嚣直上,遮蔽了天空。
丹青愣愣地站了許久,然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和阮芷雙雙被掩埋在聖陵裏了……
瘋狂地朝着剛才出來的甬道跑,可是黑魃橫在那兒,将她徹底攔住。
“孤光啓!孤光啓,你騙我,你騙我!”
“你不是說你處理完陰兵就會出來麽?”
“你真的要和阮芷一起殉情?”
“藏在你心裏的人,真的是她?”
漸漸的,嗓子啞了,再也喊不出。
夜色彌漫開來,山野中風聲響動,掀起一陣鬼哭狼嚎。濃墨般的烏雲漫天鋪開,淩烈的風卷着漫天雨絲席卷而下。
陰雨霏霏,濕氣籠罩了山林,連人睫毛上都沾上了露水,霧蒙蒙的。
郁丹青獨自站在祁連山棧道上,遙望還沉浸在睡夢中的大禹都城。那裏花紅柳綠,不知道過個幾年,是否依舊昌盛。
她在那兒站了一夜,直到天光露出一絲魚肚白,不管昨夜多麽轟轟烈烈,終究是消散而去,又一個白日來臨。
晨風吹開她的亂發,露出她蒼白的臉。
她的臉上沒有淚痕,有的隻是還未幹涸的血迹。
朝霞漫天,流雲變換,天光雲影投射到她纖細的身軀上,卻讓她的身影顯得如此孤獨,如此凄涼和哀傷。
孤光啓死了,降頭解除,她終于得到了自由,卻好像自由得一無所有。
好像昨夜置身煉獄,等到千辛萬苦爬出來,卻發現兩手空空。
丹青終于向棧道外走去,再也不回望一眼。
……
來到桃花塢,丹青躺在床上默默地等。
孤光啓死了,可是她還有鬼面人。
他們說好了在桃花塢相聚。
她會一直等他。
她會忘掉在鎮南王府發生過的一切。
或許她會跟他成親,再生幾個和小白一樣可愛的孩子。
他們還要親手采摘桂花蜜釀造一壇桂花酒,然後藏在桃花樹下的洞穴裏,深深地埋起來。
等到五十年後,他們都老了,孩子都長大了,再把那壇子酒撈出來,分給孩子們喝。
她會告訴孩子們,在她剛到來這個異世,最孤獨無助又軟弱可欺的時候,有個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總是如騎士一樣從天而降,帶給她安全感和無盡的歡笑。
他的大掌很溫暖,撫摸她的發髻的時候,就好像塵世第一縷陽光的撫照……
她發誓,今後一定會好好照顧鬼面人。
不會那麽弱小總是連累他。
她不會讓他傷心難過,會像是愛祁陽哥一樣愛他……
可是他去了哪裏?
爲什麽連續三天都不回來?
七天過去了,他還沒回來。
七十天過去了,他爲何還沒回來?
他是忘了跟她相聚在桃花塢的諾言了麽?
半年過去了,一個幽魂一樣的女人遊蕩在一個大禹京城一個叫桃花塢的地方,手裏總是拿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形銷骨立……
她在等一個人,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個瘋子,她等的那個人不會來,永遠不會來……
……
戰争打響。
因爲鬼戎公主在大婚之夜死于非命,鬼戎對大禹展開了進攻。戰争持續了好幾個月,兩國各有勝負。
大街小巷都在傳:“若鎮南王還在世上,說不定大禹一丈便能定乾坤,至于拖了幾個月還沒把鬼戎給打跑麽?”
“鬼戎國都是蠻力的士兵,一個個虎背熊腰,殘忍冷酷,專殺老弱婦孺……若鎮南王戰神在世,一定能将鬼戎軍隊打出去……”
京城裏,一個眉眼俊秀的少年公子應征入伍。
“去去,一邊兒去,就看你那瘦弱的模樣,能扛得起刀麽?”
郁丹青将一口大刀拍到桌上,力量震得整張桌子都在搖晃。
“怎麽樣?”郁丹青冷冷收起刀刃,淡漠道:“以我的弱質之軀,能否應征入伍?”
“啊呀,這小小少年,雖然瘦,卻是天生神力呢……好好好,你應征成功,明日午時來這裏排隊,我們這就去戍邊了……”
丹青點點頭,轉身離開。
之所以要去參加軍營,無非是聽說鬼戎和大禹邊境的軍營裏有夜魔出現,有夜魔出現的地方,必然有狩魔人。
所以……她要去找鬼面人。
回到桃花塢,一個白衣男人飄然而立,手裏拿着一個酒杯,正品嘗杯中紅酒。正是司空幻。
丹青走過去一把将他杯中紅酒奪走:“不許喝我的酒。我要留給别人的。”
她釀造的桂花酒是她的心頭寶,誰也不能動。
哪怕小白來了,也不能動一下。
司空幻将酒杯放下,問:“怎麽?應征成功了麽?”
“恩……”丹青走到房間裏開始收拾自己的包裹,收拾好了,便坐在床頭呆呆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有些渙散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司空幻走進來,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
過了許久,她似乎才發現身邊的男人,結束了冥想,對他下了逐客令:“小叔,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麽?
“青兒,爲什麽不放下這一切呢?爲什麽執意要找狩魔人?跟我一起回青丘狐山,做你的逍遙聖尊不好麽?”
“不好。”丹青将他推出門,冷冷道:“出去!”
無奈,司空幻隻好出去:“呵!瘋倒是不瘋了,不過脾氣見長……”
不過,這樣的她總比幾個月前形銷骨立,像個總是在月夜遊蕩的幽魂強吧。
第二天,丹青去軍營報道,路過鎮南王府。
半年前還繁榮鼎盛的高闊大宅,如今破敗蒼涼,隻餘下斷壁殘垣。
半年前,鎮南王以謀逆之罪,被誅殺在聖陵内,聖陵也損毀殆盡。
皇帝一怒之下,殺鎮南王府一百餘口人命。
鎮南王被剝奪爵位,從皇籍中除了名。
而甯國公世子因爲在處理鎮南王府謀逆之事有功,被封爲大将軍派去前線,打了兩次勝仗後凱旋歸來,被封爲異姓王蕭王。皇帝越發倚重蕭王,而三王孤光胤和六王孤光玉則備受冷落。
蕭王一切都好,唯有一樣不好,那就是他是個殘疾——獨眼。還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好色。廣征天下美女入蕭王府,而且專挑陰時生的女人。
郁丹青站在鎮南王府破落的大門外,風輕輕吹起她的發絲。
想着前塵往事,不由地一聲歎息。
孤光啓……我去參軍了,若我得勝歸來,有了功名利祿,有了接觸皇帝和蕭衍的機會,我一定替你報仇。
這個大禹皇城,沒有了你和鬼面人,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她悄無聲息地潛入鎮南王府,來到榮寶堂舊址。
進入偏殿。
風吹進來,發出低聲的嗚咽。蛛絲遍布的房間裏,丹青在床底下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裹,裏面裹着一顆東海夜明珠。
這是孤光啓給她的信物……
雖然對那個男人有諸多隔閡和不解,但是他既然已經去世了,那麽他的東西,她理應好好保存,也算是對他的一個祭奠。
丹青把夜明珠從包裹裏小心翼翼拿出來,然後藏到自己的懷裏,忽然,就在這時,耳邊閃過一道陰影。
她緩緩轉過臉,正看到一個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側面。
丹青頓時瞪大了雙眼,不過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不會再大驚小怪,更不會一驚一乍。
她已經等待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此刻,丹青清冷的容顔冷靜異常,細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生怕他突然就消失不見,與這個突然出現的狩魔人,緊緊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