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竟把自家相公給丢了,且還是因爲要買手中拿着的這塊桂花糕。
她望着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有些後悔的在桂花糕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三天前,她自沉睡中蘇醒。睜開眼,便瞧見一臉憔悴,差點就要長出青胡茬的狐狸呆愣愣的坐在床前望着她。直到她用手捏了捏他的臉,他才醒過神兒來,一把将她擁進懷裏。
那個擁抱,着實夠結實,直接将她胸腔裏僅剩的那點兒空氣給壓榨了出來。她翻了翻白眼,感覺自個兒,差一點而就要成爲青丘第一個被自個兒相公擁抱緻死的可憐人。好在,狐狸知道及時止損,否則這會兒就不是她站在這裏着急,而是狐狸尋摸着要續弦的事情了。
見刑如意先是着急的四處張望,這會兒又咬着一口桂花糕站在原地愣愣的發呆,賣桂花糕的小掌櫃好心的喚了她一聲,朝着右邊指了指。
“夫人,您相公剛剛好像是往那邊兒去了。”
“多謝!多謝!”
刑如意回過神兒來,連聲謝着,又拿出幾枚銅闆來遞給了小掌櫃的。
“喏,這是買桂花糕的錢。”
小掌櫃笑着推讓了回來:“夫人忘了,這桂花糕的錢,剛剛您的相公已經幫您付過了。”
“哦。”刑如意尴尬的笑了笑,靈機一動,将錢硬塞給了小夥計:“掌櫃的誤會了,這不是付這塊的錢,而是我覺得你家的桂花糕味道極好,所以想要再買一塊。”
小掌櫃忙不疊的搓了搓手,将那幾枚銅闆接了過來:“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了夫人。這是您的桂花糕,拿好。”
“這塊兒大了!”
“多出來的,是我送給夫人的。夫人不是在找您相公嗎?我估摸着也是去那邊的魚市看熱鬧了。”連做了兩單生意,掌櫃的心情也是極好。這心情好了,話自然也就多了起來。他一邊說着,還一邊用手給刑如意指了個具體的方位:“夫人可是不知,那打魚的小哥前天釣上來一個稀罕東西。”
“是什麽?”
“一直烏龜。”
“我還以爲是什麽新鮮的東西呢,難不成,咱們這河裏烏龜甚少或者原先是沒有烏龜的?”
“若是尋常的龜,哪算得上是新鮮。”小掌櫃搖了搖頭:“這隻烏龜啊,會講話。”
“會講話的鳥我見過,這會講話的烏龜,我倒還真沒有瞧過。掌櫃的您忙,我也去看看熱鬧,順帶着找一找我那走丢了的相公。”
“夫人可真會說笑,您相公那麽一個大活人哪能走丢了,被人拐了倒是有可能。畢竟生的俊俏。”
“哎!我也是有那個擔心啊。”
刑如意說着輕歎了口氣,在掌櫃善意的笑容中離開了攤子,朝着魚市走了過去。
她剛醒時,曾問狐狸,她睡了多久。
狐狸說:“三天!”
她瞧着他下巴上新出的青胡渣,有些不相信。她與狐狸又不是沒在一處待過,莫說是三天,就是三十天,不吃不喝,不洗不換,狐狸也不能把自個兒給折騰成那種邋遢樣子。
後來,她才知道,狐狸口中的三天,是青丘的三天。轉換成人間曆,便是足足的三年。她那時才清楚,常泰當初刺她的那一劍有多重。之所以在轉生輪裏沒有知覺,是因爲法術的關系,而走出轉生輪之後的她,瞬間就垮了下來。那個時候,即便她不提,狐狸也會将她帶往青丘。
醒了之後,她對心心念念着的青丘沒有了什麽興趣,反而越發思念起在人間的日子。狐狸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尋了個機會便悄悄将她給帶了出來。
刑如意膽怯,既不敢回洛陽去看一看自己的胭脂鋪,也不願意去雲家集,唯恐觸景生情。狐狸由着她,在凡間随意選了個熱鬧的城鎮便落了下來。那曾想,才片刻功夫,狐狸就不見了。
刑如意嘴裏咬着桂花糕,手裏還捧着一包熱乎的,擠進了魚市裏。
才走兩步,就覺得嘴裏的桂花糕被這裏的魚腥氣給熏的變了味道。她皺了皺眉,打算尋個地方将這桂花糕給丢了。
“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手裏的桂花糕了?可以給我嗎?”
一雙沾着泥污的小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我叫鈴兒,那是我的弟弟,小名叫豆豆。我爹是打魚的,我娘是賣魚的,我和弟弟也會幫着我娘賣魚。可是,我們家太窮了,打魚換的錢都不夠買米糧的。我弟弟嘴饞,一直想要吃桂花糕,可是爹不讓買,娘說買不起。所以夫人,如果您不想要手裏的桂花糕,能不能送給我弟弟。”
軟軟糯糯的嗓音,加之不卑不亢,聽起來讓人有些心疼的言語,讓刑如意瞬間就對眼前這個梳着雙髻,長着一雙忽閃忽閃大眼睛的小姑娘生出了幾分好感。加之她的名字讓刑如意瞬間想到了當年那個喚着她姑姑的鈴铛,心裏頭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她蹲下身子,與她平視着:“能不能告訴姐姐,你是怎麽知道姐姐不想要這手裏的桂花糕了呢?”
“我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
“夫人不生氣?”
“姐姐不生氣!”
“其實,也沒有什麽。以前也有買了桂花糕的夫人到魚市上來挑選那種小小的,漂亮的,可以用來觀賞的小魚。她們說,這裏的魚腥氣太臭了,連帶着都将桂花糕給染了味兒,所以都會丢掉。”
“那你以前也問她們要過嗎?”刑如意這句問話,原本是無心的,可窺見小女孩兒眼中的隐痛,她竟有些自責,忙将桂花糕遞到小女孩兒跟前,說了句:“姐姐無心的,你若是不想回答,便不要再答了。”
“夫人是好人,卻不代表着來到這裏的夫人都是好人。”鈴兒說着,接過了那包桂花糕:“鈴兒以前也問旁的夫人要過,可她們要嘛裝作沒有聽見,要嘛聽見了也不想搭理鈴兒,還有一些會當着鈴兒的面,故意将桂花糕扔到污水裏頭去。當然,還有一些罵人的。不過,鈴兒都沒有回過,也沒有怨恨過。娘說的,那些桂花糕原本就不是屬于我們的,那些夫人願意扔就扔,願意給就給。鈴兒呢,就多問幾位夫人,總能遇見好心的。”
鈴兒說着,綻出一抹腼腆的笑容來。
“娘說的對,今天,鈴兒就碰上了娘口中好心的夫人。”
刑如意不知道該說什麽,她隻是伸手,幫着鈴兒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
“這些桂花糕竄了魚腥味兒,已經不好吃了。要不,我幫你和弟弟再買一份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夫人能把這包桂花糕給鈴兒,鈴兒已經感激不盡了。”鈴兒先是着急的擺了擺手,跟着沖刑如意重重的鞠了一躬:“夫人忘了嗎?鈴兒與弟弟都是魚家的孩子。這些魚腥氣,對于像您這樣嬌貴的夫人來說,或許是難聞了一些,但鈴兒與弟弟都已經習慣了。若是吃東西時,沒有了這些魚腥味兒反而會不習慣呢。”
鈴兒說着,看了看刑如意的裝扮,繼而問道:“夫人也是來賣魚的嗎?是買那種吃的魚,還是看的魚。這魚市上的叔叔伯伯,鈴兒都熟,也知道誰家的魚最好吃,誰家的魚最好看,還有誰家的魚是私藏起來的。鈴兒帶着夫人去買,能把價格壓到最實惠呢。”
“鈴兒好厲害,不過姐姐不是來買魚的。”刑如意說着,向前往了一往:“聽賣桂花糕的掌櫃說,這魚市上有一隻會說話的烏龜,姐姐覺得新鮮,就想過來看看。鈴兒可知道那烏龜在誰家嗎?”
“知道知道,那烏龜還是爹幫着王叔給拿回來的呢。”鈴兒連連點着頭:“夫人别看王叔是個打魚的老漁夫,人呢也比我爹長得強壯,可他膽子小。那烏龜,原本是要賣給有錢人讓她們做善事用的,誰知才剛釣上來,它竟張口求着王叔讓他饒命。王叔他差點兒就給吓死過去。虧得我爹膽子大,才将那烏龜給捉了回來。不過,還是放在王叔家裏。”
“那鈴兒能帶姐姐過去看看嗎?”
“能是能,隻是夫人此去,若隻是想聽那隻烏龜說話的話,怕是要失望了。”
“爲什麽?”
鈴兒搖搖頭:“這個,鈴兒也不清楚。隻知道,那隻烏龜剛被帶回來的時候,的确是會說話的。還有識文斷字的先生說,他在路過魚市的時候,親耳聽見了那隻烏龜在念詩。可後來,那隻烏龜就不肯講話了,不管是王叔逗它,拿東西喂它,還是用東西打他,他都不肯開口,到了近幾日,更是縮在那個龜殼裏不肯出來了。”
“如此說來,它倒也是一隻挺個性的烏龜。”
“個性是什麽?”鈴兒擡着一張小臉問。
“個性啊,個性就是與衆不同,就像鈴兒一樣,是與這魚市上别家的孩子都不一樣的。”
“那夫人也挺個性的。”鈴兒側了側臉,又補了一句:“夫人您,可還要去看那隻烏龜嗎?若是去的話,咱們就得盡快了。鈴兒聽爹說,過了響午,那隻烏龜就要被人給買去了。”
“有人要買那隻烏龜?”
鈴兒點點頭:“嗯,聽說是個算命的先生。來魚市上瞧了兩回,說這隻烏龜是什麽難得的……難得的蔔龜,所以要将其買回去。王叔見烏龜不肯再開口講話,正愁的沒有辦法,碰見有人出錢來買,就給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