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先是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叫聲,緊跟着像是想到了什麽,迅速将聲音給壓了下來,于是在這個寂靜的夜裏,常泰與殷元都聽見了自村長喉嚨中發出的那種被壓抑着的害怕的聲音。
“殷元,幫忙照看一下村長。”
常泰給殷元使了個眼色,打量了一下院子裏的環境,又謹慎的側耳聽了一聽,見沒有什麽異常,這才提着燈籠走到了王婆跟前。
王婆坐在門檻上,右邊倚着門柱,若不是她的表情太過駭人,胸前的血窟窿又讓人不忍直視的話,她的這個坐姿倒像是在觀賞風景。王婆的表情,定格在她的心髒被活生生掏出的那一刻,眼睛大睜,表情裏帶着一抹驚懼,漆黑的瞳孔裏映着半張臉。
常泰依稀聽刑如意講過,說人的瞳孔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可以用來記錄事物,而臨死之前,映在瞳孔中的那個影子,便極有可能就是兇手。
常泰舉着火把仔細的觀看着那半張人臉,可惜由于王婆臨死之前的恐懼,導緻那半張臉也呈現扭曲的狀态,一時之間竟無法判斷這行兇者是不是村民口中所說的李嬸兒。再看王婆胸前的那個血窟窿,傷口撕裂的痕迹十分明顯,一看就是被銳器先行刺破皮膚表面,緊跟着生生掏出來的,而從傷口分布的點來看,這個所謂的銳器極有可能就是人的指甲。
常泰自心底生出一股子的寒意,他先是後退了一步,跟着擡手将王婆的眼睛合上,再走進房内,取了王婆的一件外衣蓋在她的屍身上,回頭對村長道:“明日晨起,着人報官去吧。”
村長顫顫巍巍的應着,兩隻腳明顯有些發軟,若不是被殷元撐着,隻怕已經坐到了地上。待出了王婆家的門,村長這才大着膽子往回望了一眼,抹了抹腦門上驚出的冷汗,低聲問着:“王婆她……她是被李嬸兒給殺死的嗎?”
“真相未明之前,一切都很難說。我隻能說,王婆是在她還活着的時候被人生生挖去心髒,然後失血過多而亡的。找到了王婆丢失的那顆心髒,也就找到了兇手。”
村長聞言,用手捂住了心口,仿佛那裏也跟着疼了起來。
因爲王婆的事情,回程時,村長顯然走的慢了些。行至一半路程時,殷元和村長都感覺到了那股自身後刮過的陰風。殷元是察覺,而村長則是因爲心中害怕産生的知覺。
“常叔叔。”
殷元定住腳喚了一聲常泰,常泰随即驚覺起來。
“那個東西來了!我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腐屍和新鮮血液交織的味道。”
殷元說着,将村長拽到了常泰身旁。
常泰剛握住劍把,就瞧見側身的暗巷中歪歪斜斜的沖出來一個人。尚未看清楚那人的模樣,鼻子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緊跟着一雙青黑色的長指甲淩厲的自眼前劃過。身體本能的做出躲閃的反應,眼角的餘光也随即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一張青中帶白的老太太的臉,若然沒有猜錯的話,此人正是村民口中所說的那位李嬸兒。
殷元緊盯着李嬸兒,可惜礙于常泰與村長的面,他一直不好出手,隻能一邊看護着村長,一邊看常泰與那李嬸兒周旋。
“李嬸兒!是李嬸兒!”村長一邊被殷元拽着跑,一邊驚恐的叫着:“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怪啊!”
“非人非妖,非鬼非怪。”殷元蹭了一下鼻子,說道:“眼下看來,倒像是魂魄被人生生的封在了驅殼裏發了狂。”
借着說話的機會,殷元趁機從李嬸兒身旁蹭過,然後伸手在她的脊柱部位輕點了一下。李嬸兒立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撲向常泰的動作随即慢了下來,常泰趁機揮劍,斬斷了李嬸兒的一隻胳膊。
李嬸兒雖是半僵屍的狀态,但似乎仍有部分知覺,察覺到情形不對,她便抱着殘臂逃走了。
常泰本想追過去,可看着已經吓癱在地的村長,以及一旁興沖沖似在看熱鬧的殷元,再想到王三家中即将臨産的婦人,轉身将村長扶了起來。
“村長你可還能走路?”
“能!我能!走!快走!小心那李嬸兒一會兒又折了回來。”
村長說着,搖搖擺擺的起身,帶着常泰朝王三家中走去。
才到門口,便聽見王三娘的聲音:“用力啊,孩子出不來啊!”
常泰倏地一愣,看向殷元。
殷元聳聳肩,說了句:“以前在胭脂鋪時依稀聽如意娘親提過,說這産婦若是受到了驚吓,很容易導緻其腹内的胎兒早産。此時,胎兒的胎位多半都是不正的,因此,這産程也多半都是難産。可惜,此地距離雲家集尚遠,若是如意娘親在,這母子兩個倒是無妨。眼下,估摸着得聽天由命了,畢竟連這村子上唯一的穩婆都不在了。”
卧房内,王三娘臨時充當穩婆,強撐着病體爲兒媳接生。此時,她頭上到處是汗,不停地往被子裏看。當她再一次将頭伸進被子裏時,頓時傻了眼:“不……不好了!秀雲……秀雲血崩了。”
“血崩是什麽?”
常泰不懂醫,更沒有娶過親,生過孩子,對于血崩兩個字自然陌生,但光是聽着,就知道這屋子裏的情形不大好。
“就是大量出血,這産婦跟孩子八成是要出問題了。”殷元皺着小小的眉頭:“村子裏可有大夫?”
“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哪裏有什麽大夫,若是頭疼腦熱的小病,往日裏也都是尋王婆給看的。王婆的公公是草醫,王婆入門多年,也學了不少的本事,可若是大病,就要往鎮子上去。這個時候,莫說沒有時間去請,就是請回來,怕是也不濟事了。”
門外,常泰蹙眉,村長焦灼。屋内,因産婦使不上力氣已經暈了過去。就在王三急得團團轉時,王三娘做了一個恐怖的決定:把孫子直接從兒媳婦的肚子裏給拉出來。
“娘,使不得,使不得啊。這若是生生将孩子從秀雲的肚子裏給拉出來,這秀雲還有命活馬?”
王三聽見他娘的決定,吓得雙腿一軟就給跪了下來。
王三娘氣急的看着王三:“你當娘願意嘛!可你看看現在都什麽情形了。王婆她怕是來不了了,就算趕得及,這血崩之症她也救不得。秀雲沒福氣,這孩子她八成是見不着了,與其母子兩個都死,倒不如搏一搏,能保一個是一個。”
“娘……可是娘,秀雲……秀雲她還睜着眼呢……”
王三一時也沒了主意,他先是看看自己的母親,再看看躺在床上,隻有出得氣,沒有進的氣的妻子。秀雲雖是半昏迷着,卻也像是聽見了婆婆的話,悠悠的醒轉過來。此時,她已經沒有了力氣說話,隻睜着一雙眼睛求助似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可王三卻已經不敢再看秀雲的那雙眼睛了,他低垂着頭,被母親推到了一旁。然後眼睜睜的看着母親,拿起家中做活的剪刀,将那個孩子剖了出來。
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意味着一個新生命的降臨。秀雲痛苦的蹙着眉頭,将手伸向自己的婆婆。婆婆卻背過身,着急慌忙的去爲剛剛出生的孩子清洗。
“孩……孩子……”
秀雲輕聲的呢喃着,那雙剛剛擡起的手臂,又慢慢的落了下去。一滴眼淚,自她的眼角輕輕的滑落,而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婆婆的背影上。
王三終于回過了神兒來,他先是撲到了床前,叫了幾聲秀雲的名字,跟着沖到母親跟前,将孩子抱了過來。
“秀雲,秀雲,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看看咱們的孩子,你看一看咱們的孩子……看一看咱們的孩子再走啊!秀……秀雲……”
“哭什麽?這人死不能複生,隻能說秀雲沒福氣。”王三娘上前,将孩子抱到了一旁:“趕緊的,将秀雲用那棉被給裹起來,搬到外面兒去。這孩子才剛剛落地,可不能叫他娘的血氣給沖壞了。”
王三又沒了主意,他看看尚睜着眼睛的秀雲,再看看窩在母親懷中哇哇哭着的孩子,咬了咬牙,用棉被将秀雲還溫熱着的身體給裹了,然後抗在肩上,一把将門給打開了。
門外,常泰與村長都在看着王三,隻有殷元在看着那個站在王三背後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剛剛咽了氣的秀雲。她茫然的站在那裏,似乎還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直到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大,她的目光才從王三的脊背上收了回去,然後循着哭聲望向婆婆手中的孩子。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然後快步的朝着婆婆與那孩子走過去,可走了兩步之後,她就停了下來,因爲她看見了地上的血,那血從床前蔓延到她的腳下。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裙裾,隻見裙裾上也沾染了血。她驚慌的張着手,發出凄厲的一聲叫喊,屋内的燈燭,頃刻間便滅了。
陰風,自屋内旋着刮了出來。殷元暗叫一聲不好,一個閃身竄進了屋内,剛剛好接住被風掀落的那個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