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将調制好的夫妻肺片端到雲珠跟前,隻見青紅碧綠、紅油重彩,顔色透亮,雖知它的食材是那些東西,可仍叫人忍不住咽了些口水。
“如今,這夫妻肺片已然做好,夫人下一步要做的隻是将這菜端到你家老爺跟前,哄着他吃下便是。”
“如此簡單?”雲珠問着,将跟前的夫妻肺片端了起來。
“這世間之事,大多都是簡單的,隻不過人心複雜,于是将這事情也想的複雜起來。”刑如意起身,将事前準備好的竹籃一并放到了桌子上:“夫人可還記得如意之前與夫人您說過的那些話。這藥膳本就簡單,看的隻是夫人您舍不舍得。若然夫人舍得,自然籠的住您夫君的一顆真心,若是夫人舍不得,那這顆真心就是夫人自個兒放棄的。”
“這夫妻肺片都已經做好了,哪裏還有舍不得二字。”雲珠說着,摸了摸自己頭上裹着的棉紗:“如今,雲珠隻希望掌櫃這法子是管用的。”
“自是管用!”刑如意說着,将手按在了竹籃上:“如意這裏還有一句話。”
“掌櫃的請說。”
“若這夫妻肺片中所用的頭皮、心尖肉、舌筋、腸胃均不是夫人的,夫人可知老爺吃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難不成……會将我家老爺毒死?”
“夫人真會開玩笑。如意做的是藥膳,又不是毒藥。時候不早了,夫人也請回吧。哦,另外還要與夫人您說一句。再過幾日,便是如意與夫君成親的日子。說這些,倒不是要向夫人讨禮,而是想要告訴夫人您,今日午後起,我如意胭脂鋪便閉門謝客。至于這藥膳,是否食用,食用後的結果如何,如意均不再幹涉,也請夫人您不要再來了。如意能幫您做的,都已經做了。”
雲珠有些心虛的應着,讓丫鬟留下一些銀兩,便帶着那盤夫妻肺片離開了。
“送走了?”
狐狸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刑如意身後,揮手将門關上的同時,也将刑如意圈在了懷中。
“你說,這夫妻肺片她會拿給自己的夫君吃嗎?”
“費了這許多的功夫,我覺得即便她已經猜到了那個結果,還是會抱着僥幸的心理去嘗試一下的。”
“這樣的嘗試有意義嗎?”刑如意轉過身,看着狐狸的眼睛:“即便你不說,她不說,我也猜得到,那夜被我取下頭皮,割下心頭肉的姑娘并非眼前的夫人雲珠,而是沈家老爺即将迎娶進門的妾氏。這雲珠,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好心幫她一場,她倒好,存心去幫情敵做嫁衣,也不知道這騷主意都是誰給她出的。”
“還能有誰。”狐狸話音剛落,馬車中,坐在雲珠身旁的丫鬟則重重的打了一個噴嚏。
雲珠捧着那隻竹籃,眼神有些發怔,直到聽見丫鬟的那一聲噴嚏,才回過神來問了那丫鬟一句:“你說,那刑掌櫃說的可是真的?”
“夫人問的是那句話?”
丫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也将眼睛落到了那隻竹籃上。
“刑掌櫃說過,這藥膳的作用是俘獲男人的真心。可如今,這夫妻肺片中所用的食材都是從那個賤人身上取的,我若是給夫君吃了,豈不是叫夫君更爲傾心于她?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瞧着那賤人的模樣,似乎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若是那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興許……興許,我就不會有今時今日的這些糾結了。”
丫鬟心中雖也有些忐忑,可主意畢竟是自己出的,事到如今,不論對錯,她都隻能強撐着往好的一面去說。否則,依着雲珠的脾氣,就算不把她生吞活剝了,也不會讓她好過。
想到雲珠往日處罰人的手段,丫鬟先是生出一身的冷汗,緊跟着擡手将雲珠頭上的棉紗給取了下來,輕聲細語的說着:“夫人多慮了。奴婢瞧着,倒是那刑掌櫃在故意吓唬人,唯恐咱們少給了她銀子才是真的。夫人想想看,這人皮也好,心尖肉也罷,都攪拌到這菜裏頭了,哪裏還分得出是夫人您的,亦或者是那個賤人的。再者,這等詭異古怪的法子,是不是當真有用還說不定。夫人不妨先将這盤菜端給老爺試試,就算真的有用,又能如何,大不了咱們私下再将那個賤人給處理掉,然後請那刑掌櫃再做一道菜給老爺吃就是。”
丫鬟說着,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夫人不妨換個角度想想,就當是用那個賤人幫咱們試菜。若是無用,夫人自可以上門去問那刑掌櫃,砸了她家招牌都是輕的。若是有用,就讓下人再将那個賤人給偷出來,販賣到别處也好,私下處理也罷,不過是再舍些銀子,再做一道菜的功夫,對咱們來說,也損失不了什麽。”
“當真沒有損失什麽?”雲珠問。
“也不是沒有損失什麽。”丫鬟喉間梗了一下,低頭回着:“損失了咱們的一些時間,但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咱們是沒有什麽損失的。就算沒有這道菜,就算沒有刑掌櫃的那些手段,老爺也還是要迎娶那個賤人入門,夫人您私下也還是盤算着要處理掉她的。隻不過,這一切都稍微的往後延遲了那麽一些。”
雲珠眼神一冷,說了句:“方才這些話,當着我的面說說也就是了,若是傳了出去……”
“夫人放心,奴婢就是死,也會将這些話爛到肚子裏。”丫鬟忙的低頭,又驚出半身的冷汗來。
當馬車停到沈宅門前時,雲珠将手中的竹籃遞給了丫鬟:“你想辦法,讓老爺将這道夫妻肺片吃下去。情形如何,記得及時報我。”
“奴婢知道了。”丫鬟應着,接過了竹籃,見雲珠擡腿,忙跟上去,低聲問了句:“奴婢的賣身契……”
“若老爺傾心與我,你自會得到你的賣身契,可若是老爺傾心那個女子,你覺得你還有臉向我讨要你的賣身契嗎?”
雲珠說着,摔袖而去。丫鬟聽着她的腳步聲遠去,擡起頭,恨恨的盯着她的後背,然後慢慢的咬住了嘴唇。
三日後,當刑如意與狐狸坐在一起商讨成親儀式的細節時,阿牛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你說什麽,雲珠死了?”刑如意放下手中正在記錄的筆,轉頭去看阿牛:“就算雲珠給沈老爺吃了那盤夫妻肺片,就算那盤夫妻肺片中所用的食材都不是雲珠的,頂多也就是沈老爺更喜歡那位剛剛進門的妾氏罷了,對于雲珠而言,并沒有什麽改變啊。沈家老爺又不是冷淡她了一日兩日,就算情形再糟,也糟不到哪裏去了。”
“原來掌櫃的早就知道那雲珠使了别的心思?”阿牛說着,湊到了刑如意與狐狸的桌前:“掌櫃說的沒錯,就算這位雲夫人不動這些個歪腦筋,她跟她家老爺之間的關系也不可能變得更糟糕,但糟就糟在,這位夫人平日裏對下人實在不好,又因爲這件事情允諾了自個兒身旁的那名丫鬟,結果出爾反爾,讓丫鬟生了歹意。”
“丫鬟!你是說雲珠身旁的那個丫鬟!這件事又與那名丫鬟有什麽關系?”刑如意看了狐狸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來:“難不成,這讓雲珠偷梁換柱,最後吃了啞巴虧,倒是幫人做了嫁衣的騷主意就是那名丫鬟出的?”
“出主意倒還是其次的。小的聽說,那雲珠夫人曾許諾自己的丫鬟,若是辦成了這件事情,就将她的賣身契還給她,放她自由。掌櫃的本是自由身,怕是不能理解這些賣身入府奴婢們的悲哀,這承諾的分量以及對那丫鬟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雖說這主意是那丫鬟出的,但說到底,還是這位雲珠夫人的心志不夠堅定,信不過掌櫃,同時呢,這位夫人也遠不如她自個兒說的那樣,對自己的夫君一往情深,才最終導緻了今天的結局。”
“說到底,這雲珠究竟是怎麽死的?”
“今日是那妾氏入門的第二日,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這妾是應當給妻敬茶請安的。可咱們的這位雲珠夫人原本就不受自己夫君的待見,又因爲那盤夫妻肺片的緣故,這沈老爺對自己的妾氏那是越發的疼愛,自然也見不得她剛入門就受委屈,于是就免了這一道程序。
這雲珠夫人原本心裏就憋着氣,又見夫君如此袒護新入門的妾氏,心中越發惱恨,就在自個兒的院子中撒氣。至于這撒氣的對象,可不就是那名出了主意的丫鬟嘛。你說這撒氣就撒氣吧,誰知這雲珠夫人竟失足跌倒,臉呢,又恰好被院子中的那棵樹給劃到,頃刻間就破了相。
轉眼時,又瞧見丫鬟掙脫時從身上掉下來的賣身契,這氣就是更不打一處來,當即就發了狠。丫鬟見狀,自知躲不過去,也起了殺心,兩個人就那麽纏到了一塊兒。結果,丫鬟險勝,用頭上戴着的那隻朱钗刺死了夫人。至此,這沈家的喜事,也就演變成了喪事。聽說雲家那邊也派人來了,瞧着那架勢,倒不像是輕易了事的,這沈家怕是也要曆一場波折了。”
刑如意剛想歎息,就聽見阿牛神秘兮兮的又吐出一句話來。
“說到那隻朱钗,這裏頭倒還是藏着一件蹊跷事。據說,府衙在查驗那支兇器時,被沈家老爺認出,這朱钗曾是他送給心上人的禮物。雖钗頭做了一些更改,但朱钗下掩着的那個記号卻仍在。掌櫃的猜猜,沈家老爺的那位心上人又是誰?”
“是之前被雲珠打死的那位姑娘!”
“不錯!就是那位姑娘!那姑娘出身貧寒,不受沈家待見,未曾入門,便死于非命。這朱钗,原是沈老爺私下贈與,那姑娘視若珍寶,并未佩戴。姑娘被雲珠雇人打死時,這丫鬟就在一旁。許是臨時起意,将這朱钗藏了起來,私下尋了匠人,将钗頭做了少許更改。因這沈家老爺一向少去雲珠夫人那裏,即便去了,也是說不了兩句話就走,所以從未注意過這兒丫鬟的穿戴,若非今日發了命案,大概他也永遠不會注意到這隻朱钗吧。掌櫃的你看,這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天意呢?”
“當真隻是天意嗎?”刑如意說着,一雙眼睛嵌到了狐狸的眼睛裏頭。
狐狸擡眉一笑,指着院子中的那株桃花說了句:“看來今年是個暖春,這院子的桃花都快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