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緊了緊披風,自馬車中走了下來。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棟孤宅,看樣子,也是有些年景的。大門,似新油的漆,在暗夜中散發着一陣熏人的味道,兩盞寫着“雲”字的燈籠,在春風中輕輕的搖晃着。
此處,并不是沈宅。
刑如意看了看雲珠的貼身丫鬟,丫鬟低眉一笑,擡了擡手說:“掌櫃的,請!”
“你家夫人在此處?”
“是的!”丫鬟點頭應着:“這是我雲家的别苑,也是當初夫人出嫁時,雲家老爺贈與夫人的陪嫁之一。往年,隻在夫人心情不好時,才會過來小住。掌櫃的别看這小院簡陋了些,但日常也是有人清掃打理的,所以還算幹淨。”
“我問的不是這些。”
“哦。”丫鬟輕哦一聲,繼續道:“掌櫃的是想問我家夫人爲何要選在此處吧?其實,也沒什麽。這樣的事情,不僅是我家夫人,隻怕刑掌櫃的您,也是不願意讓外人知曉的吧?此處,是我雲家自己的産業,夫人出嫁之後,又歸夫人所有,裏頭伺候着的也都是咱們雲家自己的人,做起事情來,也要比旁的地方方便一些。
另外,掌櫃的之前吩咐要準備的東西,咱們也都已經準備好了。院裏頭黑,還請掌櫃的跟緊奴婢,倘若是磕了碰了,倒是奴婢的不是了。”
丫鬟說着,走到門前,伸手輕叩了兩下。大門“吱”的一聲打開,從裏頭探出半張臉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嬷嬷,一臉褶皺,顯出幾分淩厲來。瞧着,就不是個善茬。好在,刑如意也不是孤身而來。她回頭與狐狸交換了一個眼神,擡腳上了門前的第一個台階。
那嬷嬷寒着一雙眼,盯了刑如意片刻,問雲珠的貼身丫鬟:“就是她嗎?”
雲珠點點頭,身子往一旁側了側:“介紹一下,這位是如意胭脂鋪的掌櫃,刑如意刑掌櫃。這是咱們雲家的老人,也是自小看着夫人長大的奶娘。夫人出嫁後,便由她負責打理照料别苑中的一切。奶娘寡居多年,自夫人出嫁後,便越發的少說話了。若是言語之中,有什麽不當之處,還請刑掌櫃的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嬷嬷聽了這話,向着刑如意點了點頭,跟着将門打開。
刑如意也以點頭回應,卻在心中對狐狸說着:“也難怪那雲珠說話有些不中聽,原來是跟着這位奶娘學的。如此看來,這雲珠在雲家的日子當真如雲曦所說的那般,确是不受寵愛的。否則,雲家又怎會由着奶娘将她教成那個樣子。”
狐狸沒有回應,隻上前一步,牽住了刑如意的手,悄聲說着:“小心些,看着點腳下的路。”
刑如意翹起嘴角,任由狐狸快她半步,牽着她的手往宅子裏頭走。
丫鬟提着一盞燈籠打頭,那位負責開門的嬷嬷提着另外一盞燈籠殿後。偶有微風自院中穿過,便将那兩人的燈籠吹的是搖搖晃晃,時不時還能聽見風從枝頭刮過的沙沙聲。
“還要走很久嗎?”雖不清楚這院内的格局,但刑如意明顯感覺這負責帶路的丫鬟是在院中故意繞路。她拽了拽狐狸的手,跟着打了個哈欠,半是撒嬌的說了句:“我累了!若是還要走很久的話,倒不如改天再來。”
“掌櫃的這是何意?”丫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刑如意。“既是約好的事情,掌櫃的怎好臨時因爲自己的原因就反悔。”
“既你家夫人信不過我,我又何須浪費這些個精力。”刑如意說着,靠在狐狸身上,繼續打着哈欠:“你家夫人說不願意在我的胭脂鋪裏醫治,作爲大夫,我同意了;你家夫人說,不願意在白天的時候醫治,怕是會看見另她害怕的東西,我也同意了;你家夫人說,這醫治的時間和地點要由她來選,我還是同意了。這深更半夜,我與我的未來夫君不說是千裏迢迢吧,至少也跑了幾十裏的夜路,趕到了這裏,你家夫人卻還要你帶着我們在這院子裏繞圈圈,玩捉迷藏。說實話,我沒有這個興緻,更沒有這個興趣。”
“刑掌櫃這是哪裏話?”見意圖被人戳穿,丫鬟的臉色明顯變得不大好看起來。她低頭與對面的嬷嬷交換了一個眼神,跟着尴尬的一笑,解釋道:“并非奴婢刻意帶着掌櫃的繞路,隻是這别苑奴婢往日也不大來,又是在夜間,所以難免會走錯路。這樣吧,還是由奶娘您來帶路。奴婢想着,夫人那邊怕也是要等急了。”
“那就由老奴來帶路吧!老奴的這雙眼睛雖不大好使了,但這院子,也看護了多年,路還是不會走岔的。”嬷嬷說着,提着燈籠走在了前頭。
刑如意剛想跟上去,耳朵裏忽然聽見了一聲女子哀呼的聲音,她停住腳,與狐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是什麽聲音?”
“聲音?哪裏有什麽聲音?這荒郊别院,夜裏的風也要比城裏的大些,怕是掌櫃的您聽岔了。”
丫鬟說着,也提了燈籠走在前頭,待到與嬷嬷并行時,丫鬟低着聲音問了句:“怎麽回事?”
“這個……老奴也不知。”嬷嬷說着,略微側了下身,朝着刑如意他們看了眼。見刑如意仍是一副泛着困意而狐狸也沒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個兒身上時,眼中的戒備才稍稍的松散了下來。
“老奴隻是臨時接到小姐的吩咐,說是讓帶着這兩位在院子裏繞一會兒。具體的,老奴也不知道。想來,是帶來的那位客人出了什麽意外。”
丫鬟點點頭,緊抿了下嘴唇,低頭與嬷嬷說。
“待會兒我走快一些,先去看看。若是真有什麽,再想辦法拖住這兩個。”
嬷嬷輕嗯了聲,刻意将腳步放慢了下來。
刑如意看似困倦不已,實則目光沒有一時是離開那丫鬟與嬷嬷兩個的。之前,狐狸曾問過她,想不想知道雲珠主仆兩個究竟在背後盤算什麽。她好奇心重,自然想知道,所以才應下了雲珠種種不合常理的要求。
如今,眼瞧着答案就要揭曉,她怎麽可能真的犯困。隻不過氣不過這雲珠辦事的态度,所以才刻意裝出犯困的樣子來,好讓對方也堵堵心。不過,眼下看來,這丫鬟與嬷嬷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自己身上,反倒是在躲着自己,私下裏在盤算着什麽,以至于雖盡力掩飾,卻仍叫刑如意看出了她們心事重重,十分不安的樣子。
這會兒,瞧着嬷嬷與那丫鬟低頭商議,刑如意不由搓了搓胳膊,用心語問狐狸:“這一老一小究竟在盤算什麽?莫不是想要趁着月黑風高将咱們兩個給暗害了吧?”
“不至于。”狐狸勾唇一笑,指了指不遠處亮着燈光的那處房子:“估摸着是她們之前的盤算出了疏漏,這會兒正絞盡腦汁的補救。别急,慢慢跟着就是,這看戲的總要順着唱戲人的思路走不是?否則,哪裏還有熱鬧可看。”
“說起熱鬧,我倒是想問一問你,這常大哥與殷元兩個又去了哪裏?”刑如意停住腳:“這鹿大娘與貔貅大人是去采買了。常大哥與殷元,總不會也是因爲采買東西,所以才遲遲不歸的吧?”
“殷元又不是個孩子,你擔心那些做什麽?”狐狸重新牽住刑如意的手:“放心吧,大婚之前,他們都會回來的。”
“哼!”刑如意輕哼一聲:“我怎麽覺得,你們瞞我的事情是越來越多了。”
“哪有,是你想多了。”狐狸側了頭看着她:“莫非,我家如意也是患上了那種叫做婚前綜合征的東西?”
刑如意白了狐狸一眼,沒有說話。
雲珠指定的是一間偏方,看的出,這房子是近日才改過的。有狐狸在旁,自然萬事無憂,刑如意也懶得去研究,直接牽着狐狸的手跨進了房内。
房内燃着許多的蠟燭,看來是依照刑如意之前的吩咐擺放的。屋子正中,放着一張床,床的四周圍着一圈雪白的紗幔,經風一吹,飄飄悠悠,倒沒有想象之中的浪漫,反而透出幾分陰森。
丫鬟示意刑如意站在原處,自己先進紗幔查看了一下,接着退了出來。
“按照刑掌櫃您之前的吩咐,已經事先給我家夫人服用了昏睡的藥物。奴婢方才已經看過了,夫人她已經睡着了。所以還請掌櫃的盡快醫治。”
刑如意看了丫鬟一眼,走進紗幔之内,隻一眼,她就瞧出,那床上躺着的并不是雲珠。雖身量相差無幾,容貌也被高人特意給改扮過,甚至爲了不讓她看出來,還特意将蠟燭放在了較遠的地方,布置了這重重紗幔不說,連那女子的臉都被遮擋了一半。可對方顯然還忽略了一件事情,就算她沒有鬼術傍身,也是個販賣胭脂水粉的掌櫃,平日裏就靠着一雙眼睛與靈巧的鼻子吃飯,單是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就與雲珠的大不相同。
“你方才可瞧仔細了,那睡在床上的就是你家夫人?”
“自是我家夫人!”丫鬟垂首而立:“奴婢自小便跟在夫人身旁,這自家主子,豈有認錯的道理。時候不早了,還請掌櫃的莫要再耽擱時辰!”
“好!”刑如意應着,走到了床前,“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