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窗戶的縫隙裏灌進來。她四處打量,才發現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她所在的床鋪既窄又小,且緊靠着透風的窗戶。棉被很薄,甚至有些地方根本摸不到棉絮,隻能摸到兩層薄薄的布。
身上有些疼,仔細一看,才發現,貼身的衣物也給更換了。這貼身的衣物,布料很粗,甚至還能看見一些紡織布料時留下的線疙瘩。這些線疙瘩摩擦着她細緻的肌膚,帶來微微的麻痛。
起身,走到門外,看見院子裏熟悉的景物,羅敷才記起,這房間是給下人們準備的。夏天的時候,她曾到過這裏兩回,一回是尋廚娘的,另外一回是尋她的貼身丫鬟瑞兒。
對了,瑞兒。
瑞兒一定知道她爲何會出現在傭人的房間,還有她身上的這些衣物又是怎麽回事。
在院子裏喊了幾聲,無人應答。羅敷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房間裏,将原本擱在床頭的那身丫鬟服飾給穿上。雖布料粗了些,但款式與顔色尚好,大小也算是合适。
雖是自家的院子,但作爲羅府備受寵愛的小姐,這下人住的地方,還是有些陌生。七走八走的,再繞了好幾個圈圈之後,羅敷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裏。她推開院門,與幾個下人擦肩而過,而那些下人們竟沒有主動向自己問安,甚至其中一個年紀略大一些的還甩了她一個白眼!
羅敷不懂那人爲何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她隻知道,對方有些臉熟,依稀是大哥院子裏的。
耳邊傳來細細的低語聲,她擡起頭,看向閣樓,發現爹爹與大哥正依在欄杆上,小聲的說着什麽。記憶中,爹爹與大哥上一次同時出現,還是夫君下聘禮的時候。難不成,昨夜在她的小院中當真發生了些什麽?
她急切的上樓,剛踩了兩個台階,就聽見了腳步聲。原來是爹爹、大哥正從樓上下來。她低頭,後背貼着欄杆站在一旁,唯恐爹與大哥見了她如今的裝扮,會忍不住罵她。然而,爹與大哥就像是沒有看見她一樣,徑自從她的身旁走了過去。
“爹~”
她小聲的開口,那個“爹”字還沒有喊出來,就聽大哥對爹爹說:“都是孩兒的錯,原本是見她可憐才将她帶回府中,知道她家中再無親人,這才心軟求娘留下了她。起初,她也算是有些骨氣的,愣是求着孩兒收下了她的賣身契。原想着,再過兩年,等她的年紀大些,就尋個人家,送她出府,好賴也算是給她尋了個歸宿。誰知,她竟誤會了孩兒的一番心意,處處給孩兒示好,對于孩兒的警告,閉耳不聽,惹出許多的閑話與是非來。
恰巧,妹妹身旁的丫鬟因爲患病不能再随身伺候,孩兒便做主将她送到了這裏來。誰知,她竟還不肯安分,竟對着妹妹下此毒手。還好,妹妹她沒有什麽大礙,否則我這個做兄長的,也隻能以死謝罪了。”
羅敷聽的糊裏糊塗,但好歹聽出,爹爹與大哥這番對話中說到的那個她,應該就是她身旁的貼身丫鬟瑞兒。隻是,瑞兒她,又做了什麽事情,惹得爹跟大哥如此憤怒。
才想着張嘴問一問,誰知,手臂竟被大哥死死的攥住。擡頭,碰上的更是一雙怒目。
她很少見到大哥如此憤怒的模樣,心中甚是怕的慌,低頭,小心翼翼的喚了聲:“大哥!”
“誰是你大哥?你既賣身做了咱們羅府的丫鬟,就該有個做丫鬟的樣子。瑞兒,平心而論,我們羅家對你不薄吧?倒是你,三番四次的動這歪腦筋,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了我妹妹的身上,所謂蛇蠍心腸,也不過如此吧。”
“瑞……瑞兒?”
羅敷傻眼了。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大哥爲什麽會對着自己叫瑞兒的名字。莫非,大哥他是被氣傻了?
手臂被攥的生疼,她皺着臉掙紮,想要将手抽回來:“大哥,你弄疼敷兒了!”
“走火入魔!瑞兒,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大哥狠狠的甩掉她的手臂:“我警告你,若是你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就對你不客氣。看在我曾救過你一場,而你在我羅家也待了兩年的份上,我隻将你趕出府去。這是你的賣身契,你也拿去吧。從此往後,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大哥,你再說什麽,我是敷兒,是你的妹妹羅敷啊!”
羅敷看着那張所謂的賣身契被大哥丢出來,然後輕飄飄的落在自己身上,驚愕的說不出話來,而讓她更加吃驚的是,“羅敷”竟也從閣樓上走了下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羅敷大叫着去抓大哥的手臂:“爲什麽?爲什麽會有兩個我?”
大哥一閃,羅敷抓了一個空,身子跟着向前一傾,接着摔倒,從樓梯上滾落了下來。
身體的疼痛不及心中的震撼,她茫然的擡頭,看着周圍人驚訝的目光,然後本能的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去質問一下那個“羅敷”究竟是誰?可剛剛起來,就被大哥用劍橫在了她與那個“羅敷”之間。緊跟着,她看到那個“羅敷”輕蔑的笑了笑,從背後拿出一面銅鏡來,遞到了她的跟前。
“你仔細看看,這鏡子裏的臉,究竟是誰?看在你伺候了我這麽長時間的份上,你昨夜做的那些事情,我與爹爹,還有大哥就不追究了。帶上你的賣身契,離開我們羅家,最好走的遠遠的。否則,我也不敢擔保,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讓官府裏的人将你抓了去。”
羅敷一怔,慢慢的将目光轉向那面銅鏡。銅鏡裏,映照出的卻是瑞兒的臉。可她,明明就是羅敷啊!
她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很疼,說明這并不是夢境。可她怎麽就變成了瑞兒?還有,眼前的這個“羅敷”又是誰?難不成,她才是真正的瑞兒?
不!瑞兒不可能這麽對待她,這世上也不可能發生換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夢,一定是夢。
羅敷擡起手,狠狠的甩了自己兩個耳光。隻甩的臉頰發燙,頭腦發暈,可等她回過神兒來,那個“羅敷”依然站在她的跟前,而爹爹與大哥的目光則像是在看一個瘋婆子。
“爹爹,我是敷兒,我是你的女兒羅敷啊!”
“大哥,你仔細的看看我,就算我的臉變了,我的聲音你總該認得吧?我還記得,小時候,無論我将自己的臉畫成什麽樣子,你總能在第一時間将我認出來。你總說,我是你的妹妹,與你一母同胞,就算我的臉皮換了,這相連的血脈也是換不了的。”
“哥哥,瑞兒瘋了,她竟将我與她說過的那些過往當成了是她自己的事情。”
“羅敷”聽見這些話,臉色瞬間就變了,她急切的說着,并且做出害怕的樣子來,讓下人将真正的羅敷從這院子裏趕出去。
就在“羅敷”裝着一臉害怕的樣子,撲進大哥懷裏撒嬌時,羅敷看見了她手腕處的那處青胎。那胎記很淺,是瑞兒在一次受傷之後留下的,因在腕骨處,平時少有人留意,所以整個羅家除了瑞兒自己,也就隻有羅敷才清楚。
看見那淺淺的青色胎印,羅敷終于确認,眼前這個假冒自己的“羅敷”正是她之前的丫鬟瑞兒。
“瑞兒!你才是瑞兒!”羅敷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做了什麽?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你爲什麽會變成我的樣子?”
“來人!将這個瘋子拖出去!”大哥一邊護着“羅敷”,一邊指揮着府中的仆役,要将羅敷從小院裏拖出去。
羅敷見狀,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掙脫開仆役,沖上前去抓住了“羅敷”的衣裳,瘋狂的搖晃着她:“瑞兒,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訴爹和大哥,我才是真的羅敷!我才是真的羅敷啊!”
仆役和丫鬟們一擁而上,甚至還有人趁亂将一記重拳打在了羅敷的肚子上,她疼得蜷縮在地上。痛苦讓她的腦子也跟着混沌起來,她甚至在心裏默默的質問自己,也許她真的就是瑞兒,那些身爲羅敷的記憶不過黃粱一夢。可,這世上,會有如此真切的美夢嗎?
在她混混沌沌的時候,被仆役們擡着扔出了羅家。身體再一次重重的跌落在門前的青石路面上,渾身的骨頭都仿佛在那一瞬間散了架。恍恍惚惚中,她看見一張紙飄飄悠悠的落了下來。手伸了伸,卻沒有抓住。
她知道,那是被羅家仆役們順手丢出來的瑞兒的賣身契。
“姑娘,你還好吧?”
似曾相識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羅敷睜開眼,看見了一雙關切的眼睛,随着視野進一步擴大,她看清楚了那張臉。
“刑……刑姑娘?”
刑如意蹙了蹙眉,仔細的看着面前的這張臉,有些陌生,但陌生之中又有些熟悉。皮膚很粗,且泛黃。鼻梁塌陷,鼻頭卻是圓圓的,顯得整個鼻子都很短。丹鳳眼,眼尾處還有幾顆雀斑。嘴巴,大概是這張臉上唯一好看的地方,唇線優美,厚薄适中,顔色還是那種猶如桃花一般的色澤。
刑如意又看了一會,擡手,遮住了這姑娘自眼睛往下的部分,試探着問了句:“你是羅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