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到盛唐,刑如意自問也算是見慣了各種的“鬼”,不僅是鬼,與鬼有關的東西也見了不少,長了不少的學問,但這鬼屏風,卻還是頭一回看見。
她盯着那架用白紙做成的屏風,問狐狸:“這鬼屏風有什麽作用?”
“尋常人家擺放屏風,要嘛是附庸風雅,起個裝點的作用;要嘛是用來遮擋,畢竟這卧房屬于私密之處,床榻更是專屬于夫婦二人,而這鬼屏風隻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用來照鬼!”
“照鬼?”
刑如意自個兒想了很多的答案,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個。
“難不成這用白紙糊出來的屏風,跟照妖鏡是一個道理,都能降妖除魔,滅鬼消災?”
刑如意走到鬼屏風跟前,用手指輕輕戳了兩下。紙張很粗,質感也差,像是自己家中手工制作出來的那種,并無什麽特别之處。
“這紙張并無特殊之處,且這鬼屏風與照妖鏡也不相同。照妖鏡是道家的法器,不僅能夠照出鬼怪的原型,還能收妖伏妖,但前提是,這使用照妖鏡的也得是個高人。再好的照妖鏡,擱在尋常人手裏,也不過就是一塊普通的鏡子,沒有絲毫用處。”
“這話我信!還記得咱們初見莫須有的那次嗎?在兵工廠,臨别時,莫須有送了我一面銅鏡。起初,我以爲那不過是一面較之普通銅鏡更爲精緻一些的鏡子罷了,後來才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照妖鏡。你還别說,當真能照出李茂的原型來。隻可惜,那鏡子在我手中也就剩下那麽一點的用處了。仔細想想,這莫名其妙的,莫須有送這樣一面照妖鏡給我,打的又是什麽主意呢?”
“此人心思難測,外人很難揣測到他的真實意圖。那照妖鏡他既送了你,你便留着,至于他送照妖鏡的目的,既猜不透,也就犯不着再搭着精神去猜,順其自然便是。”
“倒也沒有非精神去想,隻是聽你說起這鬼屏風,便想起那照妖鏡來,想起照妖鏡,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一肚子壞水兒的莫須有身上。所謂樹欲靜風不止,這段時間都沒有他的消息,反而讓人覺得心中不安。怕隻怕,那莫須有還會生出别的麻煩來。”
“有我在,不必擔心!”
狐狸說着,輕輕一帶,将刑如意帶進了屏風内側。
“說起這鬼屏風,倒是還有一個小故事。說是某位員外,生前極愛各種各樣的屏風,其死後,家人爲了讓他走的安心,便仿照員外生前最愛的那架屏風用紙糊了一個。這屏風上原本應該繪制出四季的圖案,結果卻因爲那糊紙匠心的粗心,給忘了。眼看着,已經到了下葬的良辰吉時,家人無奈,隻得将那未完成的屏風給搬進了靈堂裏。
結果,就在當天夜裏,守靈的家人,透過這架屏風,竟看見死者自靈床上慢慢起身,甚至在床前踱步。鬧鬼之說,一下子便傳開了。這件事情,被一個過路的風水術士聽到了,便自行前往死者的家中查看,因而發現了這藏在紙屏風中的秘密。”
“秘密是什麽?那風水術士說了嗎?”
“這紙糊的屏風,因爲距離屍體較近,所以沾了屍體上的屍氣與陰氣,故而可以在子夜時分顯出鬼的影子來。那風水術士膽大且心細,隻瞧了那麽幾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秘密,甚至将這鬼屏風進行改良,專門用來看鬼。”
“看鬼?”
“知道七日還魂嗎?”
“知道啊。這人死後的第七天被稱爲回魂夜或者返魂夜,在民間也被稱爲【頭七】,說是在這一天,死去親人的魂魄會再次回到家中,與家人告别。七天過後,死去的人就可以去喝孟婆湯,轉世輪回,了結此生的一切恩怨。我還記得,在我的家鄉,遇到七日還魂時,途徑兩側的人家,都要在顯眼的地方綁上紅布條,用來提醒鬼魂,且莫要進錯了家門。”
“這七日還魂的風俗各地均有不同,卻又幾乎相同。那風水術士,便是借着這鬼屏風的妙用,幫助主家确認這親人的魂魄是否已經回到家中。”
狐狸的話音剛落,便聽見刑如意“呀!”的一聲,跟着食指指向屏風的中間:“狐狸,你快看,那是什麽?”
在鬼屏風上,刑如意看見了一個影子,一個模模糊糊,似人卻又非人的影子。
“那個,是鬼嗎?”
狐狸沒有答話,而是用手握住刑如意的兩個肩膀,默默的将她轉了個方向。
“雲生!?”
刑如意下意識的捂住眼睛,卻又忍不住叉開了指縫,再一次偷偷的瞄向雲生。此時的雲生,已經離開了床鋪,走到了鬼屏風跟前,并且脫掉了自己的外衫,而刑如意剛剛看見的就是雲生藏在衣衫下的千瘡百孔的身體。
就在那個瞬間,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莫須有講過的故事。故事中有個異常渴望死亡的漂亮男孩兒,他的名字叫做錦與,有着一小半的山鬼血統。因爲莫須有的禁術,他得以死而複生,也因爲莫須有的禁術,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重複一次從人變成骷髅,再從骷髅變成人的過程。最終,錦與選擇了終結自己的長生,也選擇了告别這樣生不如死的人生。
眼前的雲生,很像是莫須有故事中的錦與。在他十分講究的衣衫下,藏着的竟也是一具幾近腐敗的身體。刑如意看見他坐在鬼屏風前,撥亮了那盞暗紅色的燈,一點一點縫補着自己破爛的身體。
銀白色的線與暗黑色的線相互混合,骨針穿過他的身體,将那些破碎的殘片縫合。很快,那些被縫合過的地方,開始慢慢的恢複,撫平縫補過的傷痕,變得完好如初。
就在雲生動手縫合最後一塊破皮時,慧娘睜開了眼睛,她躺在床上,側着身子,看向雲生,然後悠悠的說了句:“果然,你不是我的相公!”
雲生回眸看着慧娘,眼睛裏透出濃重的寒意。
“慧娘你是睡糊塗了嗎?我當然是你的相公。”雲生将骨針插在皮膚上,稍稍用衣裳掩了尚未縫合的地方,起身,看着慧娘:“你忘了,明日一早,我們還要返回家中。睡吧,時候不早了。”
“怎麽?妖怪也會害怕嗎?你在害怕什麽?害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還是害怕我說出你變成我的相公,藏身在這破店裏的真相?”慧娘冷冷的笑着:“告訴你,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我想起,我當初是如何救了你;想起你是如何騙了我,甚至利用我的同情與我公婆的貪婪,進入到我的家中;想起你是如何用邪術迷惑我的公婆幫你殺人;想起你是如何害死了我的相公;想起了你又是如何害死了我的爹娘,更想起了你那個萬分珍惜的老巢。對了,我還要給你說一個好消息,你的那些寶貝全都沒了,被我燒了。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留下。”
“你說什麽?”雲生的眼睛從極寒變成怨毒。他沖到慧娘跟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四目相對。
“我說……你洞穴裏的那些鬼東西全都沒有了!你再也找不到東西來縫補你那破碎的身體。你快要死了!你再也不能去害别人了!”
慧娘說着,也是一笑,但那笑容卻是空洞的,什麽都沒有的。刑如意看見她慢慢的擡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後穿過雲生的衣裳,小心的捏住那枚骨針,用力的向外一扯。
雲生吃痛的喊了一聲,随即松開了鉗制着慧娘下巴的手,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那些原本已經縫補到身體上的線,随着骨針一同被扯離,那些原本已經修補好的身體,又快速的恢複到破損的狀态。
“瞧!這才是你原本的樣子!你害了我的夫君,害了我的爹娘,還利用我公婆的貪欲幫你殺人。可人在做,天在看,妖在做,天也在看,我到底還是想起來了這一切,而你隻是徒勞的耗費了這些年的時光,最終留下的還隻是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你的洞穴沒有了,你精心飼養的那些蠶蛹也都沒有了,就連你用我娘的皮肉煉制的人皮錦衣也都沒有了。你隻能看着自己的皮肉,一點一點的從身上脫落,直到死亡!”
“哼!”雲生發出一聲冷笑:“你以爲我死了,你還能活着嗎?”
“活着?我爲什麽要活着!在你害死我相公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想活了。”慧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到雲生跟前,用滿含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張臉:“就算你換了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可你始終都不是他。你不是雲生,你也永遠都變不成雲生。你隻是一個怪物,一個藏在洞穴中,永遠都不敢用自己真面目去視人的怪物!”
“對!我是怪物!”雲生直視着慧娘的眼睛,也發出一串怪異的笑來:“你剛剛說什麽?說我永遠都不敢用自己的真面目去視人!雲慧,倘若今夜我讓你看我的真面目,你敢看嗎?”
雲生說着,将手放在了臉上,輕輕的往下一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