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成爲了刑如意心中的一大疑問。還沒來得及向殷元問個清楚,常泰已經看見他們,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這天寒地凍的,你們怎麽也到這裏來了?”
常泰這話雖是對衆人說的,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刑如意的身上,見她裹的還算密實,這才稍稍的放下心來,指了指剛剛的挖掘現場:“那下面密密實實的全是受害者的屍體,估摸着得有七八層厚。眼下挖的才是第一層,越是往後,這氣味就越是熏人。你們還是尋個通風好些的地方站着,不然待會兒怕是有得難受。”
“慧娘的公公婆婆呢?”
院子裏人多,除了原有的住客外,這十裏八村聽見消息的人,也都大半夜的穿戴整齊跑來看熱鬧了。一時間,火光相連,越發照得人眼難受。刑如意眯着眼睛看了半響,也沒看見慧娘的那對兒公婆。當然,就算看見了,她也不一定能夠認得出。這黑天半夜的,就算有再多的火把,人臉也會顯得有些模糊。
“剛被抓的時候,有些鬧騰,尤其慧娘的那個婆婆,絕不是個省油的燈。”常泰指了指那些站在院落中的人:“瞧見站在陰影裏的那些人了嗎?都是這小院中原本的住客。我剛剛過了一眼,其中不乏易容喬莊過的朝廷要犯,以及一些亡命之徒。我擔心再出别的亂子,就讓衙役先将那兩個人給帶回去了。”
朝廷重犯?亡命之徒!
刑如意看着那幫人,搖了搖頭,越發覺得慧娘公婆的膽子夠大,連這些人的主意都敢打。也虧得是常大哥有先見之明,提前就讓衙役将那兩個給帶離了現場,否則就這開挖的架勢,保不準有人抹黑就結果了他們兩個。敢在亡命之徒的眼皮子底下動殺手,那兩位,也是個人才。
“那哪些人呢?常大哥難不成也要将他們一起帶回去?”刑如意用眼角的餘光沖着那群住客掃了掃。
“常大哥倒是想,隻是眼下這種時候,也隻能在腦子裏過一過。你站的遠,瞧不清楚那些人的眼睛,各個都帶着兇光,更别說那滿身的殺氣。眼下,事不關己,他們也不想多惹是非,可一旦衙役們将自己的視線落在他們的身上,你瞧着吧,到時候這小院裏就算不是血流成河,也是滿目瘡痍。這裏不是神都洛陽,那些衙役也都隻是當差吃飯的,平日裏捉個小偷小摸的也就是了,在面對着這些人時,沒有絲毫的戰鬥力。就算勉強出手,配上的也不過是另外一條無辜的性命。”
“常大人看得倒是明白。”李茂從人群裏鑽出來:“人,我已經陪着那幫差役大哥給送回衙門裏去了。按照常大人的吩咐,男女分開,都是死牢,也沒有将消息外漏。隻是,就算封住了那些差役大哥們的口舌,隻怕也封不住眼前這些看熱鬧的人吧。我估摸着,不到天亮,這慧娘公婆被抓的消息就能傳到雲寨去。若是傳到了雲寨,慧娘的那位相公大人,怕是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爲何要隐瞞消息,難道是怕雲生會逃走?”
“那個倒是不怕。”常泰接過話去:“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證據來看,雲生頂多算是一個知情者。若是他謊稱少年時便已離家,對家中的事情并不了解,我們也沒轍。這雲生不傻,倘若今夜他聽見消息逃了,就坐實了他的罪名,倒不如假裝不知,還能給自己按個被家人蒙在鼓裏的說法。”
“這若是檢驗屍體,分析一下死亡原因什麽的,我還能湊合着幫一些忙,至于這分析行兇者的殺人動機,心理活動軌迹什麽的,還是常大哥你更内行一些。”刑如意往前多走了幾步:“如此多的被害者,即便是擱在整個盛唐也算是一樁足夠轟動的案子了,而我們眼前的這些住客,也極有可能成爲兇手下一個行兇的目标。作爲受害者一方,以及需要被衙門保護的一方,我倒覺得常大哥你應該光明正大的将他們都給請回去,協助案件的偵破及調查。
當然,對于那些拒不配合的相關人物,作爲官府,也不應勉強,但至少在這樁案子了解之前,要留在此處,不得随意走動。況且,這麽多的屍體,想要不驚動上面,怕是不可能了。這官府與朝廷的辦事風格,我不大了解,但如此嚴重的案情,若是申請調兵,是否可以?”
聽到調兵兩個字,常泰的眼睛倏地亮了。他悄悄的沖刑如意伸了個大拇指頭,轉而喚過旁邊的一名衙役,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娘親你,莫不是想要将那些人一網打盡?”
“那倒沒有,隻是覺得那些人好不容易湊到一起,若是就這麽給放了出去,還不知道将來要禍害多少人。就算不能一網打盡,至少也要抓一個少一個吧。”刑如意扯了扯衣裳,回過頭去看了看狐狸,嘴角浮起一抹笑來。
“況且,娘親隻是提了那麽一句兩句。說到底,娘親也不過是個平頭老百姓,至于這捉拿案犯的事情,最終還得由官府裏頭的人做決定。隻是,若能順帶着撈回些好處來,倒也不枉費我們今夜來了這麽一趟。”
“那倒也是,如此多的朝廷重犯,若是全都給抓了,常叔叔的這樁功勞可是少不了。就算大功被上面那些當官的給拿去了,餘下的小功勞也夠常叔叔官升一級的了。”
“升不升官的,我倒是并不在意。隻是如意剛剛說的那些話很在理。難得如此多的朝廷重犯,亡命之徒齊聚一堂,若是我們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離去,很難對那些受到傷害的老百姓們有所交代。”
“說了這麽大半天,我還不知道,這案子的前因後果究竟是怎麽樣的?這麽多的受害者,肯定不是殺了一日兩日,難道這住在附近的村民們都沒有絲毫察覺,也沒有去官府報案的?”
“若說毫無察覺,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尋常的老百姓,誰願意閑着沒事,給自己身上招攬麻煩。就在剛剛,我命衙役當場将慧娘的公婆拿下時,還聽見一個小孩兒在旁邊嘀咕,說他早就知道這兩個人是殺人犯。我問他爲何?他說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曾看見慧娘的公婆将一名全身赤裸的男子丢到村後的大坑中進行掩埋。屍體,我們也已經找到了,而且與這院子裏的一樣,不止一具。”
“既有人證,也知道兇手與埋屍現場,且小孩兒不可能不将這樣的事情說給自己的爹娘聽。常大哥你難道就沒有當場的問一問他的爹娘,爲何不報官?”
“那孩子的話尚未說完,他娘就一臉慌張的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口稱孩子是被吓壞了,說胡話,連拉帶扯的就将人給帶走了。你說說,常大哥我還有必要詢問嗎?”常泰無奈的看着刑如意:“都說惡人很可怕,但若是細想,這些親眼目睹了罪惡卻選擇刻意隐瞞的老實人,才更爲可怕。因爲他們總覺得,隻要捂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閉上了嘴巴,就能天下太平,就能遠離這些可怕的真相。但事實上,他們卻在用自己的方式助纣爲虐。若是早一日将這罪惡揭發,興許就不會有我們眼前的這累累屍骨。”
說話間,那屍坑中的屍骨已經挖掘了好幾層,就連原本還站在院子裏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逃到了院子外頭。
狐狸知道如意的性子,遇到了這樣大的案子,她免不了要湊到跟前看一看。
“知道你的脾氣,隻是在查看屍體的時候,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放心,就算沒有鬼術傍身,我也還是刑如意。”
刑如意對着狐狸眨巴眨巴眼睛,跟着又做出一個鬼臉,這才再次轉了身,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一步步小心翼翼的穿過滿院子的屍體,走到了屍坑旁。負責挖掘屍體的并不是官府裏頭的人,而像是從附近雇傭的村民,雖一個個都用棉布掩着口鼻,但手臂和小腿卻因爲幹活而顯露在外頭。
這些村民一看都是靠出苦力吃飯的窮苦百姓,否則誰願意大半夜的來做這種挖掘屍體的活兒,可屍坑并非尋常的坑洞,就算做了萬全的防護,也還有感染屍氣的可能,更别說眼前的這些村民們竟隻是簡單的掩了口鼻,還将自己的胳膊與腿部裸露在空氣當中。
随着人體出汗,毛孔也會張開,這些屍氣就會順着張開的毛孔深入這些村民的身體,過不了兩日,就會毒發,惹出新的亂子來。
“停!你們都先停下來!”刑如意顧不得去查看屍坑中的那些屍體,反而先走到了那幫村民跟前,讓他們都先停下手中的動作。村民們的表情都有些麻木,甚至有些人連看都不看刑如意一眼,隻用力的翻着屍坑中的那些屍骨。對于他們而言,也許多挖出來一具屍骨,就能多拿到一些賞錢。
刑如意見狀,也急了,顧不得屍坑中還有一層層腐爛的,或者正在腐爛的屍骨,扯起裙角,就跳了進去。
“停!都住手!你們知不知道這樣做是不行的!”刑如意拽住一個村民的胳膊:“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這是屍坑,這裏頭的屍體都是成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他們都是有毒的。”
聽見“有毒”這兩個字,村民那原本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