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将刑如意贈與她的那隻錦盒拿了出來。她本以爲,這盒中裝的是藥粉或者藥膏之類的東西,卻沒想到這裏頭裝着的竟是一件衣裳。
慧娘看着錦盒中的衣裳,有些出神。這衣裳,也不知道是用什麽線織成的,面料輕而薄,觸手卻又無比的細膩,像是……像是在觸摸嬰兒的肌膚一般。衣裳是乳白色的,在燈燭的映照下,卻泛出彩色的光芒,很像是傳說中,隻有神仙才能穿的霓裳羽衣。
慧娘有些激動,因爲她從未見過,也從未穿過這樣精緻的衣裳。她雙手微顫着将衣裳從錦盒中拿出,然後小心翼翼的擱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接着又惴惴不安的看了看房門,側着耳朵聽了聽公婆房中的動靜。看來,公婆還在前院應酬那些客人,不到午夜,是不會回到後院裏來的。她輕出了口氣,走到暖爐旁邊,接着爐火的溫度,将身上的衣裳一層層的脫去,最後又小心翼翼的套上了錦盒中的這件。接着,讓慧娘驚奇的事情發生了,這件衣裳竟漸漸的與她的皮膚融合到了一起,用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消失不見了。
慧娘先是吃驚,跟着害怕,接着又轉爲驚喜。因爲透過房中的銅鏡,她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都消失了。不僅消失了,連帶着自己的皮膚都變得如嬰兒一般的細緻柔滑。她嬌羞着臉,将貼身的小衣穿上,跟着望了眼早已鋪好的床鋪。
此刻,慧娘她竟然有些期盼,期盼自己的相公能早日回來。
送走慧娘,刑如意直接将狐狸拉進了房中。
“你爲何要我将那錦盒送給慧娘?你可知道那錦盒中裝着的是什麽?”
“既是我讓你送的,我自然知道那裏頭裝的是什麽。”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刑如意繞着狐狸轉圈圈:“錦盒是我才拿回來的,我連開都沒開過,你怎麽會知道,你又沒有……天!瞧我這急性,我差點忘了,你是狐狸精,而且還是來自青丘的千年老狐狸。你既會讀心,也一定能透視。是不是在看見盒子的第一眼,你就知道那裏頭裝的是衣裳了。”
“我是會讀心,但我不會透視。就算是青丘的老狐狸,也不是什麽能耐都有的。”狐狸圈住刑如意,“不要再圍着我轉好嗎?你轉的我頭都要暈掉了。”
“既不會透視,你又是如何知道那裏頭裝的是什麽?”
“氣味!因爲我聞見了那盒子中不同尋常的氣味。”狐狸将刑如意按到凳子上,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錦盒中的衣裳,是從雲府得來的,而這件衣裳一定與雲府的那位夫人的失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是不是?你很聽話,整個下午都沒有使用你的鬼術,否則雲府裏頭的那些蹊跷,你也能看出個大概來了。若是看出來了,你便不會将這盒子帶回來,你既帶回來了,肯定是想我能夠幫着你看一看。”
“果然是隻老狐狸,什麽都被你猜到了。”刑如意松了口氣:“雲府不光失蹤了一位夫人,就在今天下午,這位雲夫人的貼身侍女,一個叫紅柳的姑娘也在房中無緣無故的失蹤了。失蹤時,門窗緊閉,屋内除了一灘水漬以及一些蠶絲外,就再沒有别的痕迹。所以,我懷疑是那件衣裳。”
“根據呢?”
“女人的第六感行嗎?”刑如意喝了口水:“據雲夫人的貼身丫鬟紅柳所說,這位雲夫人一向勤儉,家中采買都是規劃着來的,算是标标準準的賢妻加賢内助。可自從買回那件衣裳之後,她就性情大變,而她的失蹤,似乎也與這件衣裳有關。至于丫鬟紅柳,午後剛去雲府的時候,我還曾見過她,隻不過隔了短短的一個時辰,她就失蹤了,而失蹤的地點也是雲夫人的卧房,且失蹤時,這件原本挂在屏風上的衣裳,也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光衣裳的尺寸,就連顔色,都變了。狐狸,你說,這衣裳是不是也可以成精?”
“這世間萬物,隻要有了靈性,都是可以成精的。”狐狸微笑着看向刑如意:“好了,不考你了,若是再考下去,今夜你怕是睡不踏實了。”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知道那藏在衣服上的秘密是什麽?”刑如意伸手抱住狐狸的胳膊:“快給我說說,你是不知道,當我站在雲家的卧房中,卻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迹,甚至完全沒有頭緒的時候,心裏頭有多郁悶。這人呐,果然是不能開外挂,一旦用過了外挂,就再也不肯按部就班的,踏踏實實的,規規矩矩的打怪升級了。”
刑如意這前半句話,狐狸是聽明白了,可這後半句,卻把他給聽糊塗了。
“何爲外挂?”
“就是鬼術啊!想當年,我還沒有這東西的時候,多勤勤懇懇啊,每天都在很認真的看書學知識。遇到問題,也是迎難而上,用自己的智慧去挨個攻克。可現在,動辄就想使用鬼術,要不然就是依靠你,我覺得我好像越來越廢物了。”
刑如意委屈的看了狐狸一眼,趴在了桌子上:“怎麽辦,狐狸,我覺得我之所以變成廢物,都是被你寵的。”
狐狸瞪了瞪眼,無奈的笑出聲來:“說了這麽大半天,原來還都是我的錯。好吧,是我的錯,誰叫你是我殷臣司相中的女人呢?隻有将你寵壞了,隻有讓你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一不留神的就想到我,想到隻能依靠我,你才不會生了離開我的心思。若是用你們凡人的話做個總結,我這個是不是叫嬌妻養成記?”
刑如意“噗嗤”的笑出聲來,胸中的那些小郁悶也都跟着一笑而光。
“好了,趕緊告訴我,那錦盒中的衣裳究竟是怎麽回事?難不成,真的像雲府管家說的,是一件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舊衣裳?若真是舊衣裳,這死人得有多富貴!那樣的面料,我想尋常人家,一定是不會有的。”
“你可還記得木兮?”
“當然記得,早上時,我們不還在說木兮的事情嗎?怎麽,這衣裳與木兮也有關系?”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記得木兮的那張臉?”
“當然記得!木兮說過,她原本的臉在渡劫的時候被天雷給毀了,在山神爺爺的暗示下她找到了李将軍前未婚妻的墳墓,取了她的臉皮,做成了人皮面具。我原本還在發愁那個女鬼應該怎麽辦?誰知竟被你悄悄的送回地府去了,倒是在更夫家中見到的那隻蜈蚣,你至今都沒有給我一個明确的說法。”
“我家如意這記性倒是真的好!”狐狸撫額:“我先回答你關于蜈蚣的疑問吧。不是我之前不想給你說,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爲李将軍的那位未婚妻,我已經托崔府君給帶回地府了,蜈蚣也已經死了,說與不說,在我看來,都已是無關緊要。沒想到,你這心裏,仍舊惦記着。”
“說的真輕松。你是千年狐狸精,你自然不會懼怕那隻小小的蜈蚣。我不同,我隻是小小的凡人一個,若是沒有你在旁邊護着,莫說是蜈蚣精,就是一隻小小的肉蟲,也會讓我緊緊張張的繞着道走。”刑如意做了一個很緊張的表情出來:“不過你剛剛的話,我倒是聽明白了,那隻蜈蚣是女鬼帶來的?”
“也不能說是她帶來的,這事情簡單,但說起來卻又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李将軍的那位未婚妻,本就死的凄慘,死後又被七寸木釘釘在棺木之中,葬在邪風邪水之處,靈魂生生被囚,成爲怨鬼也是必然,而木兮的奪皮之恨,無異又加重了這股怨氣。怨氣四溢,便會被周遭的靈物所吸收,那隻蜈蚣便是其中之一。”
“我隻聽過,這修行要吸收天地靈氣,怎麽這蜈蚣放着靈氣不吸,卻要吸收這鬼氣?”
“你呀,當真是雜書看得多了,對這世間的許多想法,也過于簡單了些。修行是要吸收天地靈氣,這本無錯。可天地如此之大,擁有靈氣的地方确是少之又少,否則這天下的萬物,都能成精成怪了。
你看見的那隻蜈蚣,本也與千千萬萬的蜈蚣一樣,隻是它不小心誤入了那座墳墓,恰好又在木兮與女鬼打鬥時,吸取了從她們身上傾瀉出來的妖鬼之氣,于是初具了妖的形态。
套用一句你剛剛說過的話,這人若是有了外挂,便會偷懶,蜈蚣也一樣,一旦初具了妖的形态,它想要的也就更多。于是,它循着木兮與女鬼的蹤迹到了雲家集。驿館,它進不去,除了木兮本身較爲強大之外,在那驿館當中,還貼了不少道家的符紙。這蜈蚣不笨,不會以卵擊石,所以它循着女鬼留下的氣息,找到了更夫的家。”
“它是不笨,隻是運氣差了那麽點兒!”刑如意伸出小拇指比了一下:“這蜈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你會出現!”
狐狸點了點下巴:“聽你這麽一說,它的确是倒黴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