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輾轉反側,額上滲出一絲絲的冷汗。
木兮看着他,眼神有些複雜。
“山神爺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棺木中的新娘是他的未婚妻?”
木兮擡起頭,恭敬的看着山神的塑像。一道白光,自山神塑像的頭頂閃現,跟着山神塑像的臉變得生動起來。
“前世緣,今生債;前世情,今生孽。木兮啊,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木兮不懂!”
“山神爺爺給你說句實話,那棺木之中的女子,的确是他的未婚妻。隻可惜,這兩個人是有緣無分。這緣是前世的緣,隻是緣分還不夠深,所以變成了今生的債。你與他,也是前世的情,隻是此情非彼情,留到今生,究竟會湊出個什麽結果來,連山神爺爺都說不清。”
“莫非這就是旁人口中所說的,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木兮喃喃着,看向李言。
山神爺爺說的不對,她與李言并非隻有前世的情,還有今生的。幾年前,她爲躲避天劫,無意中逃入了軍營。
軍營之中皆爲男兒,陽氣重,殺氣重,煞氣更重,是躲避天劫最好的去處。可她,竟陰差陽錯的闖入了他的營帳。
那時,他還隻是一個小的侍衛長,卻在旁人喝酒聊天,昏昏入睡時,一個人獨坐在燈燭前,忘我的看着手中的兵書。偶爾,他也會聽見幾聲來自旁人的奚落,但他隻是笑笑,在心中默念着,燕雀安知鴻鹄之志。
她望着他,竟望的有些出神。一不小心,竟從帳篷頂上跌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剛剛好落在他的跟前。
她當時有些心慌,因爲躲避天劫,她不得已幻化成了蜘蛛的模樣,而施法是有時間限制的。她擔心,若是被他捏死了怎麽辦?可他隻是瞧了她一眼,說了句:“小東西,怎麽這麽不小心?下次記得将網織的結實些,否則,倒黴的隻能是你自己。”
說完,他竟朝着她輕輕的一吹,将她吹落到桌子下面。
“快走吧,尋個安全的地方結網!”
她聽了他的話,卻是半天都沒有動。直到他再次注意到她的存在,側身,低頭,用右手的小尾指輕輕的觸碰着她:“小東西,快走吧!”
她擡頭,用一雙蜘蛛的眼睛看着他,卻發現在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笑,以往的他,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像是心裏頭壓着許多的東西。她沒有想到,原來他的笑容,竟是這麽的純淨自然。
小小的心髒,在體内“噗通噗通”的跳了兩下,她轉身,飛快的爬出了營帳,躲在了一旁的灌木叢中。她知道,遭受天劫是有時間限制的,隻要熬過了這段時間,她就可以安全無虞的撐到明年。至于明年,是繼續躲避,還是硬着頭皮渡劫,也都是明年這個時候才要去考慮的事情。
可老天爺就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這一整夜都是靜悄悄的,既沒有電閃,也沒有雷鳴,更沒有狂風肆虐,暴雨滂沱。到了後半夜時,月光穿過雲層,照在軍營乳白色的帳篷上。
篝火還在燃着,空氣中,彌漫着肉香、酒香,耳朵裏還能聽見那些士兵粗魯的呼噜聲。
這樣的場景,在某種程度上,讓木兮産生了一種錯覺,錯以爲天劫已經躲過去了。她伸了個懶腰,小心翼翼的從灌木叢中探出頭來,就在她的法術即将結束,恢複本形的那一刹那,一道天雷突然而至,重重的在她身邊炸開。
木兮承受住了天劫,度過了她修行中最重要的一關。從此之後,她便擁有了變幻人形的能力。在昏迷前,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他的模樣。
等木兮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躺在軍營裏。隻是,此時的她,不再是本體,也不再是蜘蛛,而是一個人,一個可以躺在木床上的,活生生的人。
她在稀裏糊塗中,度過了修行中最重要的一道天劫,從此之後,便擁有了随時随地可以幻化成人的模樣。她不清楚,自己變成人之後,是何等的樣貌,隻知道,她受傷了,而且是非常嚴重的燒傷。以至于她透過軍醫的那雙眼睛,看見的隻是一個全身都被白色棉布包裹着的白色“蠶蛹”。
“王軍醫,她如何了?還能就過來嗎?”
“比起軍營裏的其他人,她的傷勢不算嚴重。隻是這張臉,估摸着是要給毀了。”軍醫搖搖頭:“我還要去看别的病人,她這裏,若能熬過今夜,也就沒什麽事兒了。”
木兮看着老軍醫提着藥箱,搖搖擺擺的從營帳中離開,然後聽見李言在自己耳旁輕聲的安慰着:“你放心,老軍醫說了,你不會死。”
“我——”木兮嘗試着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又粗又啞,十分的難聽,便及時的将後半句給吞回了肚子裏。
“你是附近的村民吧?我聽人說了,最近有很多村民都會趁着夜色跑到我們軍營裏來。你家是不是也遭了難,家中沒有吃的了,所以才想着到軍營中偷取一些軍需?”
木兮茫然的看着李言,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别人。”李言說着,将随身的布袋子取了下來,擱在木兮身旁:“今夜,天上忽降幹雷,燃了幾座帳篷,傷了不少人。你,也是其中的一個。幸好,你傷的并不重,等到明日清晨,就可以離開了。
還有,你放心,這帳子是王軍醫的,他答應過我,等到明日清晨,會幫你離開。這袋子中裝着的是我的口糧,雖然不多,但好歹也能幫着你的家人支撐幾日。”
木兮深知李言是誤會了,她并非是附近的村民,更不需要李言的這些口糧。可此時,她的嗓子好像也出了問題,除了能夠發出那種粗啞不清的字音,利索的話,竟一句都說不出來。
李言看着木兮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才轉過頭去:“我知道,你心中奇怪,我與你素味平生,爲什麽要幫你。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口糧你收好,不用擔心我,至少在這軍營中,我是餓不着的。還有,這處營帳是王軍醫的,旁人并不知道你在這裏。等到天蒙蒙亮時,你便從帳子後面鑽出去。
我已經将那邊的栅欄砍斷了。從這邊出去,你隻需強撐着走出一小段的距離,就可以見到村子。記得,軍中的東西并不好拿,以後不要再來了”
李言說着,掀起被子,将口糧袋子壓在她受傷并不嚴重的那隻手下,然後起身,離開了營帳。
木兮是妖,妖怪的恢複能力都是驚人的。所以,未及天亮,她就已經能夠下床行動,甚至還能使用一些簡單的法術。趁着黎明前的那團黑暗,她又悄悄的潛到李言所在的營帳,認真的看了看他。
此時的李言,與前兩次見他時,又有些不同。熟睡中的他,就像是一個處于恐懼中的孩子。他的身體,處在極度戒備和随時可以戰鬥的模式。莫名的,木兮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疼。
這場天劫,沒有要了木兮的命,反而讓她的修行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原本,這些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除了她的臉。
爲了修複自己的臉,木兮去了很多的地方,也嘗試了許多的辦法,最終,她來到了這座山神廟,向山神爺爺求助。山神爺爺給了她一個可以修複容貌的辦法,而那個辦法就是剝掉一張新鮮的人皮,制成面具,貼在自己的臉皮上。
這種辦法,雖不能治本,卻可以治标。她是木兮,她是妖怪,她想要再次見到李言,于是心中便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治标也行,反正普通的人類是分辨不出的,隻要她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就可以完美的騙過李言的眼睛。
新鮮的人皮,很容易就尋見了。
那是一棟隐匿在鄉間的普通民宅,但深夜裏,卻從宅子中傳出了凄厲的,令人覺得十分恐怖的叫喊聲。她循着聲音找過去,本是想看個好奇,尋個熱鬧,卻不想竟看到了一幕人間慘劇。
身着嫁衣的姑娘,被人活生生的釘在了棺木中,她美麗的臉龐上除了眼淚,就是恐懼。她坐在房頂上,托着下巴,看着房中發生的一切,當看見年邁的管家,将七寸木釘狠狠的釘在姑娘身上時,她甚至也感覺到了深夜裏的那股寒意。
木兮知道,這姑娘,是絕對沒有存活的可能了。不光不能活,甚至連靈魂都會被永生永世的囚困在這棺木中。她瞧着她美麗的,無助的,帶着絲絲恐懼的臉龐,忽然覺得,這是老天爺再給她機會。那姑娘的臉皮,足夠的美麗,也足夠的新鮮,而她要做的,不過是将臉皮從那姑娘的臉上扒下來。
心裏這麽想着的時候,木兮也行動了。她輕悠悠的飄到房中,用法術定住了時間,在棺蓋即将合上的瞬間,動手揭掉了姑娘的臉皮,留在姑娘眼中的則是自己如鬼魅一般醜陋容顔。
木兮讀懂了姑娘眼中的絕望,但她已經顧不得了。她拿走了姑娘的臉皮,讓停止的時間繼續向前流淌。隻是她沒有想到,與李言的再次相遇,竟是在山神廟中,而她所用的臉皮,竟來自他曾經的未婚妻。
她與李言之間,終究還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