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聽見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他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一團火。火光映照着四周黑漆漆的景物,他眯了眯眼,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昏倒在距離那墳墓不遠的一處小山神廟裏。
這山神廟已經很久都沒有人供奉過了,廟宇很小,也很破,能容身的地方,隻有山神塑像旁邊的兩處空地。地上滿是塵土,半空中還結着許多的蛛網。
李言輕輕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指尖上傳來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在一次的回想起在墳墓旁發生的那一切。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發現手上的指頭已經變成了青色。
受傷,對于李言算是常事,而指頭上的這點,充其量也就是個小的皮外傷,他并未放在眼裏,甚至連包紮都懶得去弄。他唯一有些擔心的是自己的身體,他好像是染了風寒,又好像是得了破傷風。
自清醒之後,寒冷的感覺便越來越強烈,他禁不住縮了縮肩,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廟門外的那團火。火堆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位姑娘。或許,那位姑娘一直都在,隻是因爲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所以自己剛剛醒來的時候,并沒有留意到。
李言輕輕的咳了聲,姑娘随即擡起頭來,往山神廟中掃了一眼。姑娘長得很漂亮,而且是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尤其是那雙眸子,清澈的如同沙漠中的清泉,讓人禁不住就被吸了過去。四目相對,姑娘笑了,她起身,捧着一片偌大的樹葉子走了過來。
到了李言跟前,她半跪了下去,聲音小小的問了句:“你,口渴了嗎,要不要喝點水?”
見李言不發一語,隻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樹葉子,姑娘忙解釋了一句:“這水是幹淨的,葉子我也清洗過了,可以放心喝,不會害你的。”
“不!姑娘誤會了,我并非那個意思。”
在姑娘沒有拿水過來的時候,李言隻是覺得自己的喉嚨處有些發幹發癢,卻并未覺得口渴。如今看見了這水,竟發覺喉頭幹的厲害。他舔了一下嘴唇,想要伸手将那葉子接過來。可身上一陣陣的發冷,莫說是那隻受傷的手,就是沒有受傷的手,都不能利利索索的擡起來。
“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來幫你吧。”
姑娘說着,将葉子遞到了李言的唇邊。李言看了看姑娘,有些不自在,但礙于自身的狀況,也隻能硬着頭皮回了句:“多謝姑娘!”
姑娘笑了,笑容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越發好看起來。李言一時,竟看的癡了。
姑娘俏臉一紅,忙将頭低了下去,李言又輕咳了一聲作爲掩飾,然後低頭默默的喝水。不知道是不是用這葉子盛水的緣故,這水竟格外的清甜。冰冰涼涼的水順着喉嚨流淌下去,原本幹癢的症狀也随着緩和了許多。
“姑娘爲何會在這裏?”
“這裏嗎?”姑娘指了指山神廟:“這裏是木兮的家。”
“木兮?這是你的名字嗎?”李言問着,眼睛又在山神廟中掃了一圈。莫說是家,就連這山神廟,看起來都不像是有人能居住的樣子。
“我知道你不信,但這裏就是木兮的家。”木兮說着,面朝山神,雙手合十,目光虔誠的看着山神爺的塑像:“山神爺爺就是木兮的家人。”
李言輕輕的哦了聲。
此處較着别處,的确是有些偏僻的,但山中既立了山神廟,就足以說明,這附近是有人家的。木兮,興許就是附近村子裏的姑娘,也隻有附近的姑娘,才會如此膽大的獨自一人在此處留宿。至于她剛剛的話,李言并未當真。
“那你呢?又爲何出現在這裏。”木兮看着李言的眼睛,嘴角還噙着一抹淺淺的笑:“山神爺爺告訴我,這山中已經許久都不曾來人了。哦,也不是許久,前陣子還有人來,不過隻留了一會兒人就走了。”
“是送葬的隊伍嗎?”
“送葬的隊伍?”木兮眨了眨眼睛:“是不是隊伍,木兮不清楚,但的确是送葬的。因爲他們擡着棺木,棺木裏還躺着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你怎麽知道棺木中還躺着兩個人?”
“山神爺爺告訴我的啊!”木兮理所應當的說着。一邊說,還一邊數着自己的指頭:“山神爺爺還告訴我,那棺木很沉,需要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才能擡得動,而且棺木左沉右輕,根據男在左,女在右的說法,這應該是一具鴛鴦棺。躺在左邊的是男的,躺在右邊的那個則是女的。
棺木通體爲紅色,而且還是那種比較鮮豔的,像是山中紅花一般的顔色,這說明,這鴛鴦棺也是喜棺,棺中的一男一女可能是新婚不久的夫婦,也可能原本結的就是陰親。
棺木上,有被彈過墨線的痕迹,而且棺身上還系了許多的紅繩子。這紅繩子可是不一般,是浸過了公雞血的。在紅繩子上還拴着一些銅錢,銅錢發綠生鏽,說明這些銅錢有些年頭,且一定是從旁人那邊硬借出來的,所以這鴛鴦棺的兩個人,死後必成厲鬼。”
“這些都是你的山神爺爺告訴你的?”
若是今日之前,聽見這些話,李言大概會以爲對方腦袋不清楚,或是在刻意的裝神弄鬼。但此刻,他卻聽的十分認真。
“有些是,有些不是,不過大多數都是山神爺爺告訴我的。山神爺爺特别喜歡講故事,他總說自己老了,老人嘛,就喜歡四處瞎溜達,溜達的地方多了,不光看見的人,看見的事兒多了,就連這故事都聽的多了。在這山中,能陪着山神爺爺說話的也就隻有我了,他聽了故事回來,又憋不住,隻能講給我聽。我聽的多了,也就聽混淆了,弄不清楚哪些是木兮自己聽來的,哪些又是山神爺爺講給木兮聽的。”
李言微愣,跟着嘴角浮上一抹淺笑來:“無妨,你剛剛說的這些很離奇,但也很有趣。關于那個鴛鴦棺,你還知道什麽嗎?”
“木兮還知道……”
木兮的嘴巴張了張,眼睛飛快的掃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山神,随即用手捂住了嘴:“還有一件事情,但木兮不能說。”
“很嚴重嗎?”李言想到棺木中的情形,又想到自己開棺時,并未見到棺木上纏繞的有紅繩以及銅錢什麽的。于是,在心中認定,木兮口中所說的那件事一定與自己的副将和黑衣人有關。
那藏在副将背後的人,肯定早已經來過墳墓,甚至在棺木之中動了手腳,爲的就是引自己上鈎。軍營中有人想要害自己,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爲何會選這種方法?
想的多了,就會頭疼,而一旦頭疼,全身所有的痛覺開關仿佛都在這一刹那開啓,尤其自己的手指,竟疼的讓他禁不住咧開嘴,狠狠的吸了幾口夜風。
木兮注意到李言的神情,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指。當看見那半截被剝掉的指甲時,木兮的臉色微變,說了句:“你是不是去過那個墓地?你是不是打開了棺木,還看見了躺在裏頭的那個女人?你是不是碰了她?你的指甲,是不是被她給剝去的?你,是她的什麽人?”
木兮一連問了許多的問題。若是擱在以往,李言就算不覺得心煩,也會不屑于回答。可木兮的眼神太不一樣了,尤其當她盯着自己時,他根本就無法拒絕她的提問,更不忍心看着那雙眼睛不予回答。
“是,我去過。棺中的那位姑娘,本是我的未婚妻。隻是,我忙于征戰,無力顧及,辜負了她的一番等待。至于棺中的另外一個人,則是她的新婚夫婿。”李言裏頭看着那半截指甲。它的手指,因爲腫脹,還泛着很重的青色,指甲卻顯得很白,接着微微月光,好像還能看見那些隐藏在指甲中的絲絲紅線。
“我——”
“你知道你的未婚妻嫁給了别人,你很傷心,想要回來看看她,問一問她,爲什麽不再多等你兩日是不是?結果,你來了,聽見的卻是他們已經死亡的消息,所以你才會偷偷的上山,偷偷的打開他們的棺木,隻是你不知道,那棺木中藏着的是什麽對不對?”木兮問着,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你可曾見過你的未婚妻?”
“我們是父母之命,在尚未出生之前,便由雙方的父母爲我們定下了這門親事。分别時,我們尚在年幼,對于彼此的相貌,也沒有過于深刻的印象。”李言說着,深深的歎了口氣:“若是我們見過,大概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吧。”
“這麽說來,你并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何模樣了?”
李言點點頭:“後來倒是也見過一次,隻是當日的場面有些混亂,而她又有一些情緒,我心中煩躁,也沒有仔細的去看。隻記得,那日出門時,曾回頭瞧過她一眼,她臉上的妝容都花了,兩隻眼睛紅腫紅腫的,便沒有再看。”
“那棺木中的她呢?你可曾去看過她的臉!”
李言搖了搖頭。
木兮卻輕輕的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