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選擇犧牲自己的女兒,是爲了保住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保住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保住自己腹中的男嬰。
老婦人的丈夫選擇犧牲自己的女兒,很大程度上則是因爲自己财富。
至于胡大那樣的人,在他的心中大概沒有犧牲這兩個字,隻有高興不高興,而他的邏輯,也十分的簡單。那就是,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不珍惜還讓爺難看,爺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總之,爺得不到的女人,旁人也休想得到。
弄清楚了頭發怪的事情,擱在刑如意心中的疑惑也總算是被揭開了一個。她讓阿牛提了一些清水,帶着老婦人一同去了娘娘廟。
娘娘廟,就在距離阿牛家不遠的一處山坳裏。這處山坳與别的地方不同,山坳中所有的草木都呈現出一種青色黑,就連地上的土都是黑色的焦土。
“這裏的樹木與土壤怎麽與别的地方不大一樣?”
“原本是一樣的,可後來慢慢的就變得不大一樣了。”阿牛接了話,卻并未說完,而是悄悄的斜眼看了看老婦人。
“大概是因爲我的女兒死的太慘,怨氣太大,所以這周圍的草木也都是這麽半死不活的。”老婦人輕歎了口氣:“這些話不是我自個兒說的,是外面那些人這麽傳的。那些人裏頭,有很多都是當地的村民,也曾參與了當年的那件事情。他們心裏害怕,擔心我的女兒會變成厲鬼去找他們。可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這裏的草木一天天變成黑色之外,除了我家破人亡之外,他們都活的好好的。我這大女兒心善,從小到大,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從不計較……剛剛聽了夫人的話,才知道,他們那些人之所以活得好好的,不是因爲我的女兒大度,而是我的女兒被封在那泥漿裏,壓根兒就出不來!”
“放心,你的女兒會自由的!”刑如意不知該如何去接老婦人的話,隻輕輕拍了拍她,讓阿牛在一旁照看着,自己則帶着李茂進入了破廟中。
破廟還維持着小乞丐來過之後的模樣,神态安詳中帶着一絲詭異的娘娘安靜的站在祭台上,外衫已經不在了,隻留下一身半脫的内衣。刑如意輕歎了口氣,讓李茂背過身,自己爬上祭台,将那身衣裳仔仔細細的整理了一下。
“謝謝!”
“不客氣!”
“姑娘你能聽見我說話?”
“我既來找你,當然是能聽見你說話的。”
刑如意後退一步,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圈,見衣裳已經整理妥當,并無疏漏之後,這才從祭台上跳了下來。
“你……你爲何要來找我?”
“原本是爲一個倒了黴的小乞丐,後來則是因爲聽了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能有什麽故事。”
話音落,一個長得如泥塑娘娘一模一樣的姑娘出現在了廟宇陰暗的角落裏。她眉間微苦,嘴角卻隐隐含笑,陰風拂過她的衣裳,将寬大的袖擺吹了起來。站在刑如意的角度望過去,這娘娘倒真的猶如是從九天上剛剛下來的一般。
“我叫刑如意,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你應該不會希望我也像那些人一樣管你叫娘娘吧?”
“我不是娘娘,我不過是被人封在這裏的一座泥塑罷了。我叫阿碧,這是我娘給我起的名字,我還有個妹妹叫阿朱。我娘總說,我們是一綠一紅,争奇鬥豔。”
“你既是姐姐,按照道理,你應該叫做阿朱才是。紅綠紅綠,不是有紅才有綠嗎?”
阿碧笑了:“這樣的疑問,小時候我也問過我娘。她說我與妹妹是一前一後生的,我出生後隻哭了一聲,便安安靜靜的待着。妹妹則不同,她是先安靜,後來就不停的哭鬧,若非我爹我娘那時候的脾氣還算好,早就把鬧人的妹妹給丢出去了。
我知道,像丢出去這樣的話,爹娘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哪裏就舍得給丢了。後來,爹娘給我們姐妹取名字,因爲都是女孩兒家,爲了容易記,就選了朱和碧這兩個字。原本,我是應該叫阿朱的,可爹說,我性子安靜,倒入綠葉一般,妹妹鬧騰,猶如争豔的花朵,一刻也不肯安分,于是名字也就這麽定了下來。我叫阿碧,她叫阿朱。”
“你們姐妹感情很好?”
“嗯!”阿碧輕輕的點了點頭:“我與她雖長的有些不像,但到底是一母同胞,自小又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她總護着我。”
“那爲何,她沒有救你?”刑如意輕輕的問了句。
阿碧沉默了半響,才說道:“她又如何救我呢?那個時候,她能安然的離開便已經是萬幸,若她不走,如今這廟宇中怕是會有兩個娘娘了。”
“在村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天災,我們無法預料,但人禍總是可以預防的。在你們被寄養的那段時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若隻是天災,村民們不會惡毒的想要将你們姐妹一同生祭。”
阿碧苦笑了一下,擡頭看着刑如意問了句:“長得還算好看,這算是一種罪過嗎?”
刑如意懂了。
“村子裏有人想要對你們姐妹不軌?”
“就是我們被寄養的那戶人家。在鄉下有句話俗語,叫做山高黃帝遠。尤其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一村的村長,就好像是土皇帝一般,在村民眼中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我爹我娘本是心疼我們,加上我們家又與村長家有些遠親的關系,所以才将我們送到這裏。可誰知,村長父子竟對我們動了别樣的心思,我與妹妹在萬般驚恐之中掙紮,無奈中竟傷了村長的兒子。
村長心中惱怒,又想要借此來要挾我們姐妹,我們誓死不從,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天災的确是不可預料的,但人的心思卻要比天災恐怖的多。村長一句話,我與妹妹就成了這場天災的主導者,而我爹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竟也相信了這些荒謬的言論。”
“那你怨恨你的爹娘嗎?若是他們當初肯說一句話,你與你的妹妹或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人心都有被鬼迷的時候,況且那場天災已經耗去了大多數人的精力和耐心,讓他們心底生了恐懼。若說絲毫沒有怨恨,那是假的,可事情都過去了這麽久,漸漸的我也想明白了,這一切或許都是我的命。對了,在那些人當中,也有不少人來看我,他們當時或許也不是存心想要害我的,隻是太過害怕,被迫無奈才不得不那麽做。”
“你果然像阿娘說的那樣,是個善良的姑娘。”
“阿娘?”
“就是你娘,她人就在外面,你想要見一見她嗎?”
阿碧點點頭:“我好久都沒有見到我娘了。最初的那些年,她還常來看我,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兩個人。我知道她收養了一個義子,小名叫做牛牛,也是個老實善良的孩子。他對我娘很好,也很孝順。”
“你娘的眼盲了,腿腳不方便,所以她不是不來,也不是不想來,而是不能來。”
“我娘的眼……”阿碧急切的向外望着,腳步匆匆的走到廟宇門口,就被外頭的陽光給刺的返了回來。“我……我出不去……我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廟宇。”
“你不用出去,我喚你娘進來。”刑如意給李茂使了個眼色:“對了,你是如何離開那座泥塑的?”
阿碧茫然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大概是幾天前的一個夜裏,我忽然感覺有些煩躁,緊跟着頭疼的厲害,于是就睜開眼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夜很黑,風很大,我隻看得見廟中這些熟悉的景物,可心裏卻異常的不安,總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似的。
姑娘既能瞧得見我,就應該知道,我不是人,我隻是一縷幽魂。按說,我本不該再有那些人的情緒,人的感覺。可就在那個夜裏,我清楚的感覺到了那種屬于人的恐懼以及恐慌,甚至我還能感覺到四周空氣的冰冷與稀薄。就在我煩躁的猶如身上爬了千萬隻螞蟻一般的時候,我聽見有東西再響,跟着頭頂處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等我再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那個角落裏。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來的,隻知道,自己的活動範圍很小,小的隻能在這廟宇裏。”
在阿碧說話的同時,刑如意再次爬上了祭台。這一次,她看的不是阿碧的衣衫,而是她的頭頂。因爲阿碧是泥胎活塑,所以身量也與活着時一模一樣。論身高,還要比刑如意矮上一些。此時,刑如意站在泥塑跟前,隻略微踮起了腳尖,就看到了阿碧頭頂的情形。
在阿碧頭上,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很深,深到不僅砸穿了泥巴,還砸破了阿碧肉身的天靈蓋。在那個洞裏,刑如意尋找了一枚生了繡的鐵釘。這枚鐵釘,并不是木匠制作屋梁時常用的那種,而是一枚寫了暗紋的棺材釘。也正是因爲這枚釘子,阿碧的靈魂才掙脫了泥塑的束縛,逃了出來。
那個深夜,阿碧奇怪的感覺并不是無緣無故的。
據說,在雙胞胎之間都會有一種特殊的磁場和感應。那些恐懼和恐慌,應該是阿朱被害時所産生的情緒,在那個深夜,通過一種特殊的方法傳遞到了阿碧這裏。至于那個被害的朱氏,應該就是阿碧的妹妹,也就是老婦人的另外一個女兒!
那個深夜,在朱氏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