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小公子他沒事吧?”
“沒事!”刑如意笑着回過身來。
“當然沒事,我堂堂的殷家小公子能有什麽事?難不成真要被這些蟲子給吓死?”門外傳來殷元的聲音,擡頭望去,隻見在滿天螢蟲的照耀下,殷家小公子一臉沒睡醒的樣子,站在那裏,滿臉的不悅。“若我真被這些蟲子給吓到了,丢得可是我如意娘親與狐狸爹爹的臉,至于這照看不周的責任,則要落在你李茂的身上。依着我狐狸爹爹的脾氣,大概不會殺你,隻會将你打回原形,讓你回那深山老林裏再修煉個百八十年的。”
“小的膽小,小公子你可不要吓唬我。”李茂瞥瞥眼,見殷元無礙,心中懸着的那口氣也終是放了下來。“小公子你不好好的在房中待着,跑到哪裏去了?讓掌櫃的好一番擔心。還有,這院中的蟲子,該不會是小公子你招惹來的吧?怎麽着?這農曆新年還沒到,小公子就忙活着妝點咱們的院子?”
“去!你才招惹蟲子呢。”殷元白了李茂一眼,看着暗處道:“出來吧!再不出來,小爺就把你這些蟲子全給滅了你信不信?”
“信!哪能不信呢!”
随着回聲,那暗處又走出來一個人,看樣子,倒像是個衣着平常的老頭,隻是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告訴刑如意與李茂,這個老頭,就是這滿院螢蟲的主人。像是爲了印證刑如意與李茂的猜測,那些原本還停滞在半空中觀望着的螢蟲們,此時都雀躍着盤旋到了老頭的身旁。老頭樂呵呵的笑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是誰?好端端的幹嘛放這些蟲子到我們家,難不成是嫉妒我們家的胭脂做的好,水粉賣的貴?”李茂嘴上雖是說笑着,人卻已經做好了随時與這老頭纏鬥的準備。
“娘親從胡家回來,大概是已經處理妥當了那個附着在胡大身上的怪物。喏,這個老頭,就是往胡大身上放那個東西的人。至于他的來路,恕孩兒無能,剛剛與他糾纏了半天,什麽招數都用了,他死活就是不肯說。像這種喂養蟲子的家夥,我又不屑于吃掉,隻能将他帶回來交給娘親您處理。”
“處理啥呀處理,我又不是個東西,小公子你說話太埋汰人了。”
“哦,原來你不是個東西!”殷元拉長了聲音,順帶着從袖口中又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裹着的雞腿出來。這一幕,讓老頭看的直流哈喇子,讓刑如意與李茂看的有些無語。
老頭默默的吞咽了兩口口水,瞪着殷元道:“我本來就不是個東西,我是——”
老頭梗住了,大概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好。
“你是一個老頭!”殷元用雞腿點了點老頭:“至少,外表看起來如此。”
“對!我是個老頭,我本來就是一個老頭!”老頭有些賭氣的說着,很是不舍的看了一眼殷元手中的雞腿,将目光轉到了刑如意的身上,落寞的說了句:“可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了。我來,是别人叫我來的,至于這些蟲兒,也是他讓我帶來的,至于要做什麽,他沒有說,我也懶得問,畢竟過了這麽些年,我都已經習慣了。”
“你是誰?那個叫你來的人,又是誰?”
“我是誰?”老頭擡頭,看着滿天飛舞的螢蟲:“我是誰,我自個兒也都忘記了。最初的時候,我好像是有名字的,不過太長時間沒有人叫,慢慢的連我自己都給忘記了。”
“那你是如何變成這個樣子的,你總該記得吧?”
“記得!我記得我是個種田的,家裏很窮,連個婆娘都娶不起。那是個夏日的傍晚,我做完活兒,扛着鋤頭,光着腳,踩着稻田旁的路回家。我們那邊種的都是旱稻,旱稻距離河灘很近,河灘邊兒上還種着許多的荷花。
我們那邊的荷花,幾乎沒人看,又不是城裏的人,也沒那些個閑情逸緻。我們都是吃底下那些蓮藕的,偶爾也會剝幾個蓮子,回家煮湯喝。也怪我那個時候嘴饞,路過那片荷塘時,往裏頭看了眼,結果就看見同村的老任頭在裏頭坐着。我本想過去跟他打個招呼,誰知他竟回頭沖我笑了一下,然後拿起身旁切割蓮蓬的鐮刀抹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那鮮血一下子就飛濺到了我的臉上,我瞬間就給吓傻了,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要做什麽好。
老任頭,就那麽用鐮刀一下又一下的割着自己的脖子。他跟我一樣,都是窮人,家裏連個磨刀石都買不起,所以那鐮刀很鈍,割蓮蓬的時候都要劃拉好記下,如今用來割脖子,刺啦刺啦的全是那種聲音。奇怪的是,他的血都噴濺出來那麽多了,他竟像是覺不出一絲的疼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老任頭,還有人在叫我,于是我轉了個身,跟着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荷塘裏躺着了。那時候,天都黑了,到處飛舞着好看的螢蟲,就跟現在一樣,一閃一閃的,很是好看。我接着螢蟲的光芒,從荷塘裏爬了起來,然後一晃一晃的回了家。
經過鄰居家時,聽見他們在議論,說我死的蹊跷,八成是被鬼給害了,這幾日最好先離開家裏躲一躲,免得沾染了我的晦氣,跟着倒黴。我當時就奇怪,我明明好端端的,這兩個人怎麽能詛咒我死了呢。可等我看見光影裏自己的倒影時,我給吓住了,這哪裏還是一個人的倒影,明明就是一副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刑如意忽然想到了山鬼錦瑟的弟弟錦與,那個也曾被骷髅架子折磨了許多年的善良孩子。
“對,就是一副骷髅架子。我是鄉下的,也聽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知道這人死了,若是死的不明不白,就會變成鬼。可鬼是這個樣子的嗎?怎麽跟我聽的故事裏都是不一樣的呢。倘若我是鬼,爲什麽閻王爺不派那些鬼差來捉我呢?難不成,這地府也跟朝廷的衙門一樣,都是看人臉,看錢權的嗎?我想不明白,我怎麽也想不明白,可變成了那個樣子,我又不敢出去找人問,隻能躲在家中那個破屋裏,靜靜的等待着。
奇怪的是,我明明趁着天黑已經回到了家裏,可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又是從那個荷塘裏。不同的是,随着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發現從我的骨縫裏生出了許多的螢蟲。”
“腐草爲螢,腐屍爲蟲,而這些奇怪的螢蟲據說是人的靈魂與骨頭中的磷集合而成的,也難怪你會覺得這些螢蟲是從你自己的骨縫中長出來的。”
“大概是你說的這樣吧,反正我也聽不懂,我隻知道,這些小蟲都是我自己的孩子。也是它們在陪着我,保護着我。”老頭說着伸出一隻手去,那些螢蟲立刻像是得到了傳喚,全都飛舞着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不一會兒的功夫,老頭的整隻手臂都變得金光閃爍起來。
“那個人呢?剛剛你口中所提到的那個人是誰?他是不是一個道士,長着一雙很特别的丹鳳眼,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露出三分笑意來?”
“那個人啊——”老頭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道士,不過眼睛倒是與你說的差不離。讓我仔細想想,我記得我好像在那個荷塘裏足足的躺了快一年,日複一日的都在重複着同樣的事情。天黑了,就從荷塘裏爬出來回到家,等天亮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又躺回了荷塘中,然後靜靜的待在黑漆漆的污泥裏,看着這些可愛的小蟲子,一隻隻的鑽出來。
偶爾的,我還能聽見頭頂上有人說話,起初那些說話的人,都是我認識的。說東家長,西家短,雖然很瑣碎,但是聽起來蠻有趣兒的。若是遇見個不長眼的,我還能感覺到那種被人用腳踩着的感覺。有時候,那腳丫子就落在我的正頭頂上,腳臭味兒比荷塘裏的爛泥還要熏人,不過好歹我知道,那個時候的我,不是一個人。
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也是個傍晚,天還沒黑,太陽特别好看的挂在西邊兒,遠遠的還能瞧見山的輪廓。我從水裏起身的時候,正好看見兩隻水鳥從跟前飛過,那個人就蹲在田埂邊兒上,一雙眼睛就像是這位姑娘剛剛說的那樣,沖着我笑。
他好像本事很大,也很厲害,隻沖着我勾了勾手,我就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他教了我一些本事,還教會了我如何馴化我的這些蟲兒。我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才知道我的這些蟲兒本事那麽大。不過,我從來都沒有用這些蟲兒害過人,我說是來雲家集之前。”
老頭說着,又看了刑如意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我來就是沖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