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領着小厮胡福剛一接近胭脂鋪,李茂就注意到了他們。
“胡家的那個胡大?”
刑如意一邊喝茶,一邊朝着外頭瞄了眼,果然在忙碌的工人中多了一個衣飾富貴,但相貌卻有些兇惡的中年男子。隻一眼,刑如意便笑了。
“我原想着找個機會去會一會這胡大,沒想到他倒自己來了。喏,看見他頭上的黑氣沒有,這家夥作惡多端,被邪靈纏上倒也正常。”
“掌櫃的可要提醒一下這胡大?”
“不必,自作孽不可活,這胡大也不是什麽好人。”刑如意抿了一口茶:“若非狐狸不讓我去管他後院裏的那些事情,我早就下手教訓他了。今日且看他來做什麽,若隻是路過,瞧一眼,就由着他去,若是尋事的,有你和殷元在,他也掀不起什麽事端來。”
“這是一定的,殷爺爲掌櫃的事情操心,帶着那鬼丹與蛇丹先行回青丘去了。臨走時,特意交代小的,倘若有人敢來惹掌櫃的,定要叫他好看。”
“常大哥與四娘那裏可有消息傳來?”
“剛想與掌櫃的說呢,這是早起接到的飛鴿傳書,常大人說一路安好,讓掌櫃的莫要挂心。”
“鈴铛的事情,終究與我是有些關系的。”刑如意指尖稍稍用力,将手中的茶杯攥的緊緊的:“若是四娘……四娘不在我身旁,那些人應該不會再找她的麻煩吧!”
“掌櫃的且把心放到肚子裏,常大人雖隻是個尋常的凡人,卻也還是有些脾氣的,況且殷爺與小殷爺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那些人就算要找麻煩,也得再仔細的掂量掂量。鈴铛姑娘的事情,已經惹掌櫃的傷心不已,更是讓殷爺大怒,若他們還不視相,真要追究起來,咱們未必就怕了他們。”
“也是,大不了魚死網破!”刑如意沉了眼,卻聽李茂說了句:“掌櫃的,那胡大走了!”
瞧了眼門外,的确已不見了那胡大的影子。
偏巷裏,胡大用手揉着酸痛的後頸。
“爺既已到了那鋪子跟前,爲何不進去見一見那位刑掌櫃?”
“我瞅着那架勢,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女子罷了,就算要見,也是她來見爺,怎麽能讓爺去見她。爺頭疼的厲害,那前往翠紅樓聽曲兒的好事就給你了,爺怕是沒有醒酒,回去再躺一躺。”
“爺您說笑了,小的哪有那個福分,再說您不在,借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自己消遣去。況且,小的還得留在爺您的身旁伺候不是。”胡福說着,小心的攙扶住胡大:“爺您小心,小的攙着您點兒。”
胡大頭疼的難受,自後脖頸往下,又一陣陣的泛着涼意,越發的不想開口說話了。
回到家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兩三日的功夫,胡大發覺自己有些奇怪。先是自己的頭發,莫名其妙的往下掉,哪怕隻是睡了一覺起來,枕頭上都能掉上一小撮。他雖是粗野男子,也不計較這頭發的小問題,可若是每天都這麽掉下去,遲早會給掉成個秃子。
抓了抓頭發,覺得還算密實,隻是後腦處的頭發有些奇怪,硬硬的,還結成了一個團。若是仔細嗅一下,還能嗅到一股臭臭的味道。
“胡福!胡福!”
“爺,小的在呢!”胡福推門進來,見到披頭散發的胡大,低頭問了句:“爺今兒個是要起身還是和前兩日一樣,簡單的洗漱之後再睡一會兒。”
“吩咐下人去燒些水來,爺要洗澡!”
“洗澡?”胡福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心中略有些詫異。
大清早的洗澡,本不是什麽稀奇事,之前那些如夫人們還在的時候,也有幾個是有這種習慣的。爲了讨那些夫人們的歡心,老爺還特意命人在院子裏修了一處沐浴泡澡的房間,在這雲家集上也算是獨一份了。
家中雖設置了這專門沐浴的地方,但胡大本就是個粗人,平時也沒這些個講究,除了偶爾趁着夫人們洗澡的時候去看個美色外,倒是真沒見他自己有多愛幹淨。不過,主子既然交代了,身爲下人還是要麻溜的去辦。
半個時辰後,胡大進入了那間專門用來沐浴洗澡的房間。此時,房内熱氣騰騰,倒是讓人感覺有了幾分暖意。胡大一邊用手揉着後頸,一邊往水池裏走去。突然,他感覺好像有什麽人在背後看着自己。猛地一回頭,除了那些缭繞的水汽之外,什麽都沒有。
胡大用力的捏了捏脖子,沒有看見那團緊貼着自己後腦勺的頭發輕輕一動了一下。跟着那團頭發散開,露出一隻滴溜溜轉着的眼睛。
胡大松了口氣,脫了衣服,走進水池裏。下人們辦事很妥帖,這水溫是剛剛好的。溫暖的水沒過身體,舒暢的感覺自毛孔傳遞到心裏,感覺身體都變得輕飄飄起來。偶有小厮進來,往水池裏重新加入熱水,房間裏的霧氣也就越來越濃。
搓洗過身體,胡大忽然想起自己的頭發來。想了想,拿起旁邊的皂角泥,搓到了頭上,正想要認真的搓洗一番,突然後腦處一緊,跟着多出一隻手來。
胡大有些心慌,他低頭看向水中的倒影,隻可惜水面上也是一團濃霧,什麽都看不真切,他驚慌失措的想要将自己頭上多餘的那個東西拿下來,但那隻手卻紋絲不動,甚至還有意的在搓洗着他的頭發,一邊搓洗,一邊嘿嘿的笑着。
“胡福!胡福!胡……胡福!”
胡大一邊在水裏撲騰,一邊大聲喚着胡福的名字。胡福本站在門外與旁邊負責打水的小厮閑聊,聽見胡大滿帶着驚懼的聲音,也顧不得什麽,就與那名小厮一同沖了進去。
映入胡福眼中的情形是,他的主子,胡家大宅真正的管事者,此時正光溜溜的在水池裏驚慌失措的大叫大喊,更是毫無形象的使勁甩着自己的頭。
“爺!爺,您這是怎麽了?”
胡福很想笑,但是身爲奴仆,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麽,于是強忍着笑意,做出一副同樣驚慌失措,甚至滿目擔憂的神情來。
“頭……我的頭……我的頭上有一隻手!”
胡大抓住胡福,驚慌的喊着。
“手?頭上的——”胡福看了一眼胡大的頭:“可是爺,您的頭上除了頭發,什麽都沒有!”
“你說謊,剛剛明明就有一隻手!”胡大怒視着胡福。
“爺您先别急!”胡福一邊安撫着胡大,一邊沖旁邊還拎着水桶的小厮吩咐:“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去給爺找面銅鏡過來,要大的那種,清晰的,能夠照清晰爺頭上東西的。”
拎着水桶的小厮應了聲,忙又拎着水桶跑出去找銅鏡去了。
胡福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胡大,試探着問了句:“爺,您興許是累了,出現了大夫們經常說的那種幻覺。要不,小的扶您上來休息一會兒,您看如何?”
胡大的眼神,瞬間又剛剛的憤怒轉爲虛弱,他神情渙散的點了點頭,将手遞給了胡福。
“我的頭上當真什麽都沒有?”
“爺說笑呢?您這頭上還有頭發不是。除了頭發,别的什麽都沒有,小的這眼神,您還不信嗎?”胡福伸手扶住胡大,或許是因爲房中霧氣太濃的關系,剛剛一個恍神兒間,他竟覺得胡大頭皮下有個東西蠕動了一下。可等他再仔細看時,那頭發又變的與平常沒有什麽分别,甚至,他還借着機會,偷偷的觸碰了一下胡大的頭皮,可除了觸手的濕氣與皂角的滑膩感之外,什麽都沒有。
銅鏡拿來了,胡大對着鏡子左瞧又瞧,前看後看,除了覺得自己前頭的頭發越來越少,後頭的頭發偏多之外,旁的倒是沒有瞧出來什麽。
胡大對着銅鏡,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胡福啊,你覺不覺得爺這塊兒的頭發有些奇怪。爺最近老覺得這後面兒沉的慌,你說是不是因爲這頭發太重的緣故。”
“爺後頭的發量的确比前頭的多些,不過這也都是正常的,說明爺是富貴人。”胡福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胡大不會輕易問他的話,若是問了,肯定是自己内心有所疑慮。這個時候,他若是出了主意,倘若将來有個什麽,胡大少不了要拿他開刀,所以輕飄飄的,四兩撥千斤的将話給繞回去,還順帶着恭維胡大一番,才是一個做奴才的最好選擇。想到這裏,他低頭,用眼角的餘光往銅鏡裏一瞟,說了句:“這身體發膚雖受之父母,但爺不是常人,若爺真覺得這頭發累贅的慌,倒是可以請個人過來看看。”
請個人,請的自然是那修頭發的人,至于胡大這頭發是剪是留與他胡福無關,就算将來胡大因爲這頭發遷怒什麽人,被遷怒的自然也是那個請來的人。
胡大看着自己的頭發想了想,“既如此,那你就——”
這後面的話尚未說完,胡大就覺得自己的頭皮一緊,臉部不由自主的抖動了一下。這細微的動作落在胡福眼中,則是胡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胡福心頭,不由自主的跟着顫了一下,四肢莫名的有些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