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陽出發時,刑如意與四娘、鈴铛還是說說笑笑,一路歡歌,但經過昨夜的一場異變之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狐狸駕車帶着如意,前往雲家集,尋找莫須有口中的那位白姑娘。常泰則駕車護送四娘與鈴铛返回洛陽,至于殷元則與李茂一同去處理雲老爺的事情,依照莫須有說的,他們必須拿到雲老爺體内的鬼丹。
取鬼丹之事,狐狸并不擔心,依照殷元與李茂的修爲,不過是順手的事情。眼下,他唯一挂心的就是如意,因爲莫須有的話,并不能全信。
車行到半路,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刑如意終于幽幽的醒轉過來。她下意識的用手去觸摸旁邊鈴铛的屍骨,卻隻抓到一床錦被。擡頭,望着陌生的馬車頂子,啞着嗓子問了句:“鈴铛呢?”
狐狸聽見聲音,停了馬車,掀開簾子朝裏頭往了眼。見如意醒來,便撩起外袍鑽了進去。将如意扶起,喂了一些水,這才開口道:“常泰護送四娘與鈴铛的屍骨返回洛陽了!”
“四娘醒了?”刑如意動了動身子,發現渾身上下疼的厲害。蹙了蹙眉,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你病了,多休息兩天就緩過來了。”狐狸說着,又爲如意診了下脈象,見她脈象平穩,體内氣息如常,這才松了口氣:“四娘比你早醒一個時辰。你放心,四娘她終究是見過世面的,也經曆過類似的生死考驗,内心雖悲痛,卻也接受了眼下的這個事實。她讓我轉告你,鈴铛的事,是個意外,讓你不必放在心上,還需自己多保重才是。至于她與鈴铛返鄉之事,是她自己的安排。鈴铛還小,作爲嫂子,她不忍看着鈴铛埋骨他鄉,送她回去,葬在鈴铛哥哥身旁,黃泉路上,幽冥地府中也好有個照應。”
“幽冥地府?”刑如意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倏地做起來,抓住狐狸的衣袖:“對呀,我可以去冥府找鈴铛,興許……興許……”
“沒有興許!”狐狸握住如意的手,“鈴铛沒有魂魄,她的魂魄全都被那個怪物給吞掉了。之所以沒有将這件事告訴四娘,也是不忍看着她悲痛。如意,你是懂這些的,所以不要做傻事好嗎?依你現在的身子,壓根兒去不了下面。”
“爲什麽……”刑如意紅了眼睛:“爲什麽會這樣?”
狐狸沒有說話,隻輕輕拍了拍刑如意的背,然後将她擁進了懷裏。
刑如意俯在狐狸肩頭,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這才咬牙切齒的握着拳頭說:“我要殺了他!我要讓他爲鈴铛的死付出代價!”
“你放心,他一定會爲鈴铛的死付出代價,不過這個代價不需要你親自去讨要,殷元已經給代你去了。他是你的兒子,你了解他的性子,不會叫你失望的。”
“殷元?”刑如意擡頭看了看狐狸。
“放心,我讓李茂跟着,他不會出現任何意外的。”
刑如意點點頭,仍舊趴在了狐狸身上,眼圈紅着,看不出心裏再想什麽。狐狸也不急,隻靜靜的陪着她,等她重新回過神來,才說:“此行,我們要去雲家集找莫須有口中的那位白姑娘。依照莫須有所說,她應該是你的先祖,與我一樣,來自青丘。”
“找她做什麽?難不成要我認祖歸宗!”刑如意紅着眼圈,不解的看向狐狸:“如果她與你一樣都是青丘的人,豈不是說我也有一半算是你們青丘的?你帶我去見她,莫非是因爲你們青丘也有門第之見?”
“傻瓜,想什麽呢?就算你與青丘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系,也是我殷臣司命定的妻。”狐狸輕歎了口氣,揉了揉如意的頭發:“此次去找白姑娘,是因爲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四娘那邊你也不必挂心,你那位常大哥是個做事牢靠的人,知道你會牽挂,也許了諾,說隔幾日便會寫封書信回來。你若放心不下,也可以寫信給四娘和常泰,我遣人去送。”
“常大哥辦事我自是放心的,隻是這一路……”
“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那些妖邪,多半都是沖着你和我來的。”狐狸想了想,又寬慰如意道:“我已經讓李茂聯系了鹿大娘,按照時辰推算,今日午後,鹿大娘便能與他們碰上。你是知道鹿大娘的本事,有她随行,一般的妖邪奈何不了他們。況且,我要請了府君暗中相護,你這顆心,盡可以放回肚子裏去。”
“連崔大哥都驚動了,看來這次,我又要欠下他一個人情了。”如意說着,調整了個姿勢,依偎進狐狸懷中:“殷臣司,我刑如意何其幸運,才能夠遇到你!”
“你錯了,應該說你刑如意何其倒黴,才會遇到我殷臣司。”狐狸歎了口氣:“路程還遠,你先躺着休息會兒,若是累了,就再睡一覺,等到了雲家集,我自會喚你起來的。”
刑如意輕嗯了聲,聽話的窩進了棉被裏。
狐狸滿意的看了她一眼,回到車外,見左右無人,便使法術驅使車馬急速前進。
雲家集,距離雲家寨約有二十裏地,但這隻是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實際行走起來,則要更遠一些。與雲家寨一樣,這雲家集也位于一處山坳之中,人口不過數千,但卻異常繁華。
在距離雲家集還有五裏地時,狐狸就變幻了面孔,如今的他看起來隻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中年男子。驅使馬車進入鎮子,迎面而來的竟是一隊出殡的隊伍。
尋常人家出殡,均是擡着一副棺木,這家卻是例外,擡的是一隻甕,且這隻甕還被麻繩纏得結結實實,周邊貼滿了黃色的符紙。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一邊走着,一邊還揮舞着桃木劍,嘴中念念有詞,但那詞卻十分搞笑,一看就是個騙子。
道士身後,跟着的應該是亡者的家人,照理說,親人往生,就算不是悲傷至極,臉上好歹也要有些傷痛之色。可偏偏這些人,一個個都奇怪的人,不是面帶恐懼,就是一副無所謂,我很煩的樣子。
當送殡的隊伍經過狐狸身旁時,爲首的道士先是瞟了他一眼,跟着笑了笑,接着是那些擡着大甕的漢子,雖沒有笑,但眼神卻古怪之極。根據以往的經驗,狐狸不認爲這是一個巧合。他俯身,問旁邊一個正在圍觀的絡腮胡漢子:“這是怎麽回事?”
“還能是怎麽回事?不就是胡家的那些破事兒嘛!”絡腮胡說着,擡頭看了看狐狸,見是一張陌生的臉龐,這才笑笑,說道:“看您面生,是外地來的吧?”
“是外地來的!”狐狸回着,也沒多餘寒暄的話。
絡腮胡倒是熱情的很,也不介意,指着那些送殡的人道:“既是外地來的,也難怪你會不了解這家的事兒。我告訴你,這大甕中裝着的十有八九是他們胡家新納的小妾。說起來,也是造孽,自從這胡夫人吊死在井邊的支架上之後,這胡家不管是續娶的夫人,還是通房的小妾,一個個的都得死于非命。這胡家,擔心被冤魂纏身,所以聽這道士的話,都用這大甕将死者的屍身給裝下來下葬。說起來,這種下葬的方式也是夠新鮮的,所以你看看,這鎮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趕過來看熱鬧。”
絡腮胡說完,又将頭往狐狸這邊靠了靠,伸出一隻手來擋在嘴邊,神秘兮兮的說:“我呀,再給你說件事。這大甕,已經是胡家這半年來擡出來的第七個了。咱們都算着,胡家的第八位夫人啥時候進門,又啥時候被擡出來。啧啧,也不曉得那些女人都是怎麽想的,明明知道嫁進胡家是個死,還是不要命的往裏頭擠。果真是人爲财死,鳥爲食亡啊。”
井邊支架、上吊而亡、半年來的第七個女子,狐狸一一過濾這這些信息,總覺得與石峽村的事情,有着某些程度的相似。
“那你可知道,這胡家夫人是因何上吊的?既是上吊,又爲何要選在這井邊,難不成胡家隻有井邊比較好上吊?”
“公子問我這個,我如何答的上來。要不咋說這胡家也是夠邪門的。按說那麽大的一個院子,别說是樹了,就是橫梁、門梁什麽的也多的是,可這嫁進胡家的女人,一個個都蹊跷的選擇在井邊的支架上吊死。我還聽說,這胡家曾讓人将那井給封了,支架給取了,可取了也沒用,那些上吊而死的胡夫人們都能在死前變能工巧匠,愣是自己把支架給按好了再将自己給吊到上面。不過這死來死去,也隻是死那些娶進門的女人,胡家旁的人倒是都相安無事,所以胡家也不介意,左右死不到自己身上就是了。”
“這胡家以前是做什麽的?”
“胡家啊!”絡腮胡故意拉長了聲音:“說起來,這又是另外的一樁蹊跷事兒了。這胡家一共有兩個兒子,分别是胡大和胡二,胡大是個粗人,之前在衙門裏當劊子手,一身的戾氣。後來因爲喝醉酒,在行刑的時候出了點纰漏,被革職查辦,也蹲了幾年牢獄,放回來之後就在這鎮子上做殺豬賣肉的買賣。胡二是個秀才,是咱們這鎮子上唯一一個有學問有功名的人,隻可惜身體不好,常年都在家裏養着。後來,這胡大、胡二也不知道從那裏學了個治病救人的方子,一下子就發了。莫說是咱們鎮子上的人,就是相鄰鎮子上的人,也都跑到這裏治病,不到半年就發了。”
“這麽說來,這胡家是開醫館的?”狐狸問着,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