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子因何而來,貧道知道,但請允許在你的劍氣穿過貧道的脖頸之前,讓貧道也爲自己辯解兩句。”
與昨日不同,今日的莫須有褪去了僞裝,變成初次見他時的模樣。
“辯解?”狐狸眯了眼“我向來都沒有聽人辯解的耐心。”
“有格調,我喜歡,不過我的辯解與旁人的不同。因爲它牽扯到鈴铛死亡的真相。”莫須有說着,用手點了點自己:“在這件事情上,貧道是冤枉的!其實昨夜,貧道就想告訴給你們更多的真相,隻是在聽到通天浮屠塔這裏時,你們的耐心就被耗盡了,甚至以爲貧道是在胡說八道。”
“莫須有,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嗎?”
“當然!如果殷公子不信貧道,那麽眼下貧道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屍體,根本沒有機會在這裏跟公子你說話。
公子之所以來找貧道,其主要目的是尋找原因而不是殺人解恨。正好,原因貧道也知道,而且貧道從未想過對你和小如意進行隐瞞。”
“說!”
“這件事,還要從一年多以前說起。
那日,貧道行了一整日的路,沿途都未見人家,眼瞅着天色越來越黑,貧道差點以爲自己就要在那荒山野嶺中歇息了。
誰知,就在貧道打算栖息在一處矮樹上時,卻見到兩點燈光。那燈光猶如兩隻眼睛,在黑暗中招搖着。
貧道什麽都沒有,就是膽子大了些,好奇心略微重了些,于是迎着那兩點燈光就走了過去,心裏盤算着,若是一隻野獸,正好打了果腹。
或許是被老天洞察到了貧道的這一點小心思,待到貧道走近了些,才發現那亮着燈光的地方竟是一家食肆。
說是食肆,卻比着城鄉之處的簡陋了些。攏共就幾間小小的茅草屋,門前挂着兩盞千層折的燈籠。我先前看到的那兩道光,便是由着燈籠綿延出的。
食肆裏,坐着個俏麗的姑娘,正捧了碗在吃飯,聽見貧道的腳步聲,便擡起了頭來。那姑娘,若是你見了,定會有些吃驚,因爲她的臉與小如意簡直生的一模一樣。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也還不認得小如意,所以看見那樣一張臉,也不過是禮貌性的多看了兩眼罷了。
就在貧道打量着那位姑娘,甚至開始在腦海中思索着如何開口借宿時,那姑娘眼波流轉間竟先說出一句話來:‘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經打烊了。’
若是以往,聽見這樣的話,貧道就算再厚臉皮,也會轉身另尋一處地方。可當時,夜深不說,路還難行,且方圓百裏貧道隻見到這麽一家食肆,若是就此離去,就算貧道願意,貧道饑腸辘辘的胃怕是也不肯。
于是,貧道硬着頭皮對那位姑娘道:‘貧道莫須有,深夜趕路至此,無處歇腳,請問店家可有空餘房間,借貧道小住一宿,至于銀錢,貧道會照付的。’
原以爲那位姑娘會再次拒絕,雖貧道修的是道,可在世人眼中,到底還是個男子,所謂孤男寡女,授受不親不是?誰知,那姑娘倒是個爽快的,當即擱了筷子,站起身來:‘倒是有間閑置的屋子,道長若不嫌棄,就随我來吧。’
見姑娘應允,貧道自是喜笑顔開,腳下生風一樣的跟上前。經過桌子時,貧道的鼻子聞見了一股香味兒,然後餘光一瞟,竟瞟見那碗中盛着許多水餃,頂上面的一隻,咬了一半,露出多汁的肉餡,貧道的肚子當即就發出那種十分難看的咕噜聲。
姑娘瞬間就笑了起來,轉身時,她的唇不經意的擦過貧道的衣衫,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痕迹。
入到房中,女子仍舊低頭竊竊的笑着,‘道長先在這裏歇息着,我去給道長準備些飯食。對了,餃子可以嗎?不過是肉餡兒的。’
‘可以可以,貧道食無禁忌。’
貧道說着,雙手合十向那位姑娘緻謝,待姑娘離開之後,隻覺得滿身疲憊,連帶着睡意都湧了上來,于是和衣歪在床上小憩。
貧道本不是大意之人,卻意外的在那個荒山野嶺的小店中睡着了。
待到醒來,已近子時,荒山野嶺之處,自然越發的靜谧。
不瞞公子,貧道自接下那件事情之後,就少有睡的踏實的時候,但那一覺卻睡得酣暢,隻是朦朦胧胧之中,覺得耳旁有些聲響,像是腳步聲,在木床邊不停的徘徊。
就在貧道摸索着起床,想要在房間中尋找到一隻蠟燭時,一陣風吹了進來。那日的風,就像是今日公子的靈劍,繞過貧道的脖頸,涼飕飕,甚至還有些輕微的癢。
貧道忍不住伸手撓了下,卻摸得一手濕潤,恰在此時貧道聽到有人在喚貧道的名字。
在民間曾有一傳說,說深更半夜喊你名字的都是鬼,若是你貿貿然答應了,魂魄就會被鬼勾了去。
說實話,貧道是怕死的,當聽見這個聲音時,貧道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朝着屋門的方向看去。貧道看見在黑暗的屋子裏,有幾團模模糊糊的影子。
貧道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的仔細些,那些影子卻又消失不見了。貧道摸索着起身,借着房外燈火,走了出去,食肆的門早已關的嚴嚴實實,但姑娘的半碗餃子仍在,玲珑剔透的皮包裹着香氣襲人餡兒,雖不再熱氣騰騰,卻依舊勾着貧道那饑腸辘辘的胃。
鬼使神差的,貧道竟拿起筷子,夾了那半隻餃子,張嘴給吞了下去。
餃子入腹,卻在口腔中留下了滿口肉香。那肉肥瘦剛好,不腥不膩,隐隐的還帶着一股女子特有的胭脂香,誘惑着貧道的食欲,讓貧道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剩餘餃子一并狼吞虎咽下。
恰在此時,自後院飄過一陣飯香,那香味兒似乎比貧道手中的半碗水餃還要誘人。
于是,貧道放下水餃,尋香而去,在廚房中看見了那位姑娘忙碌的身影,剁餡兒,和面,竈上還滾着一鍋開水,包好的餃子并排列着,隻等下鍋滾上幾滾,便可入口了。
貧道嗅着那香味兒,湊近了看,卻見那盆肉餡,是稠乎乎一團,在昏暗的燭火下,即便是貧道的這雙眼都看不清那肉餡兒的顔色。
就在貧道想要仔細再看看那盆肉餡兒時,姑娘已經順手撈起煮好的餃子,盛在碗裏,遞給了貧道,‘道長嘗一口看看!’
貧道接了碗,卻沒有吃,看着那盆肉餡問了句:‘姑娘盆中的餡兒是用什麽做的?’
‘道長若是餓了,隻管吃便是,至于這餡兒是用什麽做的,道長您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爲何?’
‘因爲……’姑娘用指尖挑了一點肉餡兒放入口中:‘因爲這入口的東西,若是知道了來源,道長您就未必肯食了。早前,西伯侯姬昌被纣王囚禁,長子伯邑考獻寶救父,卻被纣王剁成肉餡兒包成餃子送給了姬昌。這餃子入口,自然美味無比,可若是知道了這餃子中包裹着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肉,道長您認爲姬昌還會覺得餃子美味嗎?’
貧道當即就愣住了,甚至覺得剛剛吞咽進肚子裏的那半顆水餃變成了某個人的指頭,鼻子,嘴巴什麽的。
吃人肉,對于貧道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在貧道考慮着要不要出去吐一吐的時候,姑娘語聲輕柔,推着貧道的手将那碗水餃又往貧道的嘴巴處推了推:‘道長趁熱吃了也好早些歇息,這餃子若是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說着,姑娘用她的指腹掃過貧道的唇邊,一抹豔紅,是她的指甲,但在指甲上,貧道卻聞到了一股腐爛的氣息。
盡管當時貧道的肚子還是很餓,但那餃子确是吃不下了,于是将餃子擱在案闆上,尋了個理由,便想逃開。
可這個時候,那姑娘竟轉過身來,幽幽的問了貧道一句:‘道長可知這人間什麽餡兒的餃子最好吃?’
陰森森的聲音,讓貧道自心間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再看時,那姑娘已重新走回竈台,撚起一隻餃子:‘這人間至美的餃子,需得用熱騰騰的人心,剁了餡兒,包上皮才可以。不過這餃子皮也是很有講究的,面皮最是尋常,豬皮最是滋養,而新剝下的人皮,則可以讓餃子呈現出非同一般美味。
道長看這鍋中的餃子,用的便是新剝下的人皮,洗淨了,去了腥,切掌心大小,裹上小小一團餡兒,入了鍋去,沸水裏滾上幾滾,仍是熱騰騰,卻換了另一副模樣。不管這張皮,生前長在何種人身上,在這鍋中都算是重生了。’
說完,那姑娘竟扭着腰肢走到貧道跟前,用指尖劃過貧道的胸口,目光則流連在貧道粗糙的皮膚上:‘道長,若是用你的心做餡兒,味道又會如何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用你的心做餡兒又如何?”狐狸聽完莫須有的故事,将靈劍轉了方向,直戳向他的胸口。
莫須有微微一笑,扯開了胸口,指着那個地方給狐狸看。隻見半透明的胸腔裏,竟是空空如也!
原來,莫須有竟是沒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