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墳,是村裏的狗二發現的,說是人下葬的時候,他就在邊兒上看着。水靈靈的一個大姑娘,頭發是黑的,皮膚是白的,合着眼睛的樣子就像是睡着了。男人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女人的樣子,黑頭發,白皮膚,沒準兒就跟村長從城裏娶回來的那個小媳婦兒一樣。
他的心像被貓爪了一樣,有些癢癢,于是撓了兩下。這不撓不要緊,一撓竟把肚子給撓餓了。男人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吃過東西了,沒辦法,手頭緊,若是再挖不出東西來,沒準下一個被埋進黃土堆裏的就是自己。他低聲咒罵着,用手揉了揉肚子。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個東西,一個目前他最需要的東西。那是一隻碗,碗裏還盛着餃子,在邊兒上還擱着一雙筷子。
男人忽然想起來,今個兒是冬至,按照當地的習俗,是要祭祀的。他估摸着是這墳中女子的家人,因爲思念,所以也在她的墳前擱了這麽一碗餃子。
本以爲這個天氣,餃子就算不凍成冰,也早該冷掉了。沒想到,這碗中的餃子竟還是有些溫熱的。
男人警惕的掃了掃四周,又側着耳朵仔細的聽了一聽,确認這墳地四周隻有他一個活人之後,才用筷子夾了一隻水餃擱進嘴裏。
餃子裏面擱了肉,且肉質細嫩,咬一口,整個齒間都是香的,且餃子當中的油還會順着舌尖往喉嚨裏淌,那感覺,真是太美了。男人接連吞了兩個餃子之後,這才放慢了吞咽的速度,開始細嚼慢咽起來。
餃子中除了肉的香味兒之外,還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兒。男人是粗人,說不出這種味道像什麽,但卻打心底羨慕這墳中女子的生活。因爲這餃子,一看就是專門爲這墳裏的人包的,且味道都是這種帶着甜味兒的。
“娘的,有錢人家真會享受,就連這包出來的餃子都跟咱們的不一樣。這肉,八成是細羊羔肉,吃起來真嫩。這甜味兒估摸着是來驅散那羊膻味兒的,畢竟是一個姑娘家,講究!”
男人一邊絮叨,一邊吃着碗裏的餃子,很快,這碗就要見底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啪”的一聲,一個冰冷的東西貼到了他的臉上。
男人下意識的叫了聲,手中的筷子差點落在了地上。他穩住心神,用手一摸,原來是一張紙,軟軟的,看不清楚顔色,但他估摸着不是白色就是黃色的,因爲這紙中間有一個方洞,這裏又是埋着死人的墳場,這紙肯定是白天被祭祀的人撒下來的紙錢。
男人咒罵了一句,将紙錢扔到了地上,吸溜吸溜吃完了最後兩個餃子,跟着将碗也随意的丢到了地上。
“磁~”
耳邊傳來一陣極爲輕微的聲響,男人回頭,看見碗筷落地的地方,燃起一朵磷火。那磷火,在原地跳動着,就像是一隻藍色的正在注視着他的眼睛。
男人做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想起八歲那年,第一次跟着老大下地,掘開那口棺木時的樣子。那時候,他做的還是撈陰的買賣,棺木中躺着的也不是嬌滴滴、水靈靈的大姑娘,而是一具幹癟的老屍。他因爲膽大,擠在人堆兒裏,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把胳膊給伸了進去,然後從那老屍的眼眶裏掏出個東西。
那是一枚玉蝴蝶,用老大的話說,也就能值個三五頓的酒錢,但看在他膽子大的份上,就将那玉蝴蝶賞給了他。他當時很高興,也很激動,發誓要跟着老大混一輩子。可最終,老大卻被洛陽城裏那個賣棺材的小娘們兒勾住了魂兒,最後連命也給丢掉了。
老大死了之後,他們這幫人也都散了。他除了膽大,沒學會别的本事,就隻能靠着幫人搬屍體掙口吃的。可死人這事兒,又不像是别的,也不能天天都有,所以餓肚子也是常事兒。
想到這裏,男人将手伸進領子裏,摸了摸貼身帶着的那枚玉蝴蝶。他之所以留下這個東西,一來是個念想,二來圖個吉利,三來也想等着那一天自己遇見個喜歡的娘們兒,就将這個玉蝴蝶當做定情的信物送給她。可一轉眼,他都三十好幾了,身邊兒也沒有個暖床溫被的,不是因爲他沒遇見自己相中的,而是他相中的那些沒有一個願意跟他的。
男人朝着地上啐了口吐沫,看着墳堆兒說了句:“但願這裏頭躺着的真是一個大姑娘,漂不漂亮的不打緊,好歹也能讓爺過過瘾。奶奶的,這人窮褲腰帶也得跟着勒緊,算起來,都有兩三年沒有近距離的聞過女人味兒了。”
一想起女人,男人的心又開始貓抓的一樣,他快速的圍着那墳堆兒轉了一圈兒,終于找到了狗二提過的那個洞。
男人又看了看四周,這才小心的用火折子點亮了随身攜帶的一盞小燈。這燈,是請人特制的,裏頭用的油都是從那些富貴人家的墳墓裏挖出來的長明燈的燈油。據說帝王将相墳墓中的長明燈都是用鲛人油制成的,特别珍貴。那些不是帝王将相的富貴人家,死後也想用這種長明燈,但尋不來鲛人煉油,所以就出錢讓人弄一些屍體回來,熬一些屍油,據說效果都是一樣的。老大也曾動過這方面的心思,弄了一具不知道從那個墳坑中刨出來的屍體熬油,結果油沒有熬出來多少,倒是那股味道差點把人給熏死。
他手中的這盞小燈,其實也是仿照着墓穴中的長明燈制作的,燈身爲雙層,裏面有一個小的容器裝燈油,燈芯則是用陳年的老醋泡過的。外層,裝了一些水,用來冷卻燈油。雖不及那墓穴中的長明燈好用,但下到墳裏頭,還是能給眼睛照個亮的。
男人提着燈,貓着腰,從那個洞裏鑽了進去。這個墳并不大,彎腰進去就看見了那口棺材。與旁的棺材不同,這棺材的顔色是暗紅的,棺蓋與棺身都用金線點綴着。如此奇怪的棺材,男人還是頭一次見,連帶着後脊背都有些發涼。
“吧嗒……吧嗒……吧……嗒……”
男人來到了棺材跟前,他停下腳步,咬了咬牙,開始用手觸摸那冰冷的棺蓋。讓他奇怪的是,這棺上竟沒有釘釘子。
“奶奶的,難不成是有人捷足先登,狗二那貨是故意騙我來走空的?”
男人在心裏咒罵着,用手将棺蓋推開了一些。
“吱……吱……”
随着棺蓋被推開,一股淡淡的甜香氣撲鼻而來。男人很明顯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慢慢的貓下腰,将眼睛湊到縫隙上,往棺材裏頭看去……
刑如意隻眯了一陣兒就醒了,因爲在睡夢中她聽見了鬼哭的聲音。睜開眼,篝火依舊燃的旺旺的,将狐狸那張俊臉映照的越發好看。常泰背靠着一棵老樹坐在他們的對面,身旁擱着他的佩劍,眼睛閉着,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沒睡。
狐狸原本也是閉着眼的,在刑如意醒過來時,他那雙好看的狐狸眼也跟着睜開了。
“醒了?”狐狸問,将蓋在刑如意身上的毯子緊了緊:“冷麽?”
刑如意搖搖頭,往林子的深處看了看,“不冷!我做夢了,夢見了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正回味着呢,忽然聽見了鬼哭的聲音。我不知道,那哭聲是夢裏的,還是現實中的,所以就醒了。”
“不怕!不怕!那些鬼不敢來擾你!”狐狸說着,像哄孩子一般,在刑如意的身上輕輕的拍了兩下。“荒郊野外,有些孤魂野鬼也屬正常。尤其是那種愛矯情的鬼,好不容易看見個人,哭一哭,鬧一鬧也是難免,你若覺得噪耳,我就收拾了他們。”
“算了,人家又沒來惹我,隻不過哭聲大了些,被我聽見了。”刑如意說着,挺起了身子,卻仍舊靠在狐狸懷中:“青丘會不會也像這裏這麽冷?你們狐族是住山洞,還是住房子?若是住山洞的話,你得幫我找些幹草來,那硬邦邦的石床我可睡不着。”
“那,若是叫你躺在我身上呢?可還睡得着?”
“自然是睡得着!”刑如意拉過狐狸的手臂,擱在頸後,又往後躺去:“剛剛你不瞧見了,在你身上不僅睡得着,而且還睡得很香。當然,被那女鬼的哭聲給吵醒了不算,隻能說明我這睡眠太淺。”
“你的睡眠的确不大好!”狐狸點頭:“都說醫者不自醫,看來你們凡間的這句話說得倒是真的。”
“難不成你們青丘的醫者都能自醫?”
“我們狐族很少生病。”狐狸說着,扣住了刑如意的手腕:“以你們凡人中醫學的觀點來看,你這應該是腎陰不足,不能上濡心神,心神失養所導緻的症狀。可以服用一些滋陰甯心的藥物進行調理。例如,用當歸、生地、熟地、黃連、黃芩、黃柏、黃芪調和而成的當歸六黃丸。當歸、二地可滋陰養血、爲主藥;三黃瀉火,黃芪固表,爲輔助藥。等到了下一個鎮子,我便讓李茂去爲你買來。”
狐狸說着,用手指分别按壓如意的内關、三陰交、太沖、百會等穴位,幫她暫時緩解因爲睡姿不适所帶來的局部酸脹。
刑如意一邊享受着狐狸的按壓,一邊用無比可憐的口吻說着:“我的确是腎陰不足,因爲我陰陽沒法調和啊!”
狐狸一怔,跟着搖頭,笑出聲來。
“快了,等到了青丘,你的陰陽自能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