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豎着幾根栓馬樁,小夥計正在幫離開的客人打點行裝,客人們的穿戴有好的,也有差的,有外出經商的,也有城郊進城辦事,遇到天晚沒有來得及回家的。
狐狸牽着刑如意,身後還跟着個一身便服的常泰,這樣的組合,看起來有些奇怪。唯一讓刑如意稍感些欣慰的是,臨出門前,她讓狐狸易了個容(也就是用法術換了一張尋常些的面孔),這麽做的原因,當然是避免客棧中那些女客們垂涎他絕世的美顔。
狐狸俊俏的容顔雖然被遮了,可青丘一代帝君的風範還在,加上那飄逸若仙的氣質,仍是十分惹眼,與身後一身正氣,俠士範兒十足的常泰,既形成了對比,又形成了某種角度上的互補,而刑如意作爲其中唯一的女性,且還是長的稍微有那麽一點不錯的女性,自然也吸引到了來往客商們的注意,這份小小的滿足感,讓她覺得異常開心,連邁進龍門客棧的步伐都不由大了起來。
“幾位是打尖還是住店?”小夥計都是眼明手快的家夥,兩隻眼睛隻在這幾位身上上下那麽一打量,就知道是貴客。旁的不說,但是刑如意身上這穿的、戴的可都是洛陽城錦繡坊出的東西,這些東西,往常來的客人,哪怕身上隻帶着一條絲帕,穿着一件外衫都要炫耀好幾天,可你看看人家這位姑娘,倒是尋常的很,絲毫不認爲自己穿着貴重,就連進門時,那鞋子擦到了牆邊兒都沒什麽反應。由此,可以斷定,頭前兒挽着手的這兩位非富即貴,身後跟着的那位,八成也不是什麽尋常人物。
“常大哥,我們是要打尖呢,還是住宿?”
小夥計正在心裏琢磨着,忽見刑如意扭頭朝着後面問了句,這才知道,原來跟在後面的這位才是真正要拿主意的人,于是巴巴笑着貼了上去。
“三位别看咱們這店小不起眼,但裏頭吃的、用的可都是咱們紙店鎮上最好的東西,尤其是咱們店裏的招牌美食,那可是尋遍紙店都找不到第二家的。要不,三位先進去看看,至于是要打尖還是住宿,也不急在這一會兒是不?”
“你這小夥計是個會說話的,想不想換個地方,例如去神都洛陽找個差事做做?”刑如意笑眯眯的看着小夥計,倒是把小夥計笑的一愣一愣的。
“姑娘真會開玩笑,就我這樣的,去神都那樣的地方,能做什麽?”
“給我當夥計啊!我那鋪子雖然不及你們這家客棧大,但工錢肯定比這邊給的多,要不考慮一下?”
小夥計嘿嘿的笑着,眼睛卻時不時的朝樓上瞟着,耷拉在身體一側的手,下意識的搓着褲子。
刑如意将這些小動作全部收入眼底,然後循着小夥計的目光,也朝二樓望去。一位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站在邊兒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刑如意的知覺告訴她,站在樓上的這位應該就是龍門客棧的老闆娘凝香。她身材嬌小,皮膚白皙,一張娃娃臉,搭配着一雙杏仁眼,看起來很乖也很小,卻偏偏梳着已婚婦人的頭。
四目相對,凝香對着刑如意點了點頭:“難得客人看得起我這店中的小夥計,隻是我這夥計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就算他舍得離去,我也未必舍得放他離開。三位樓上請,要打尖還是入住,我親自給三位安排!”
“既然老闆娘親自給安排,隻吃一頓飯多不好意思,況且我們還要在這紙鎮逗留兩天,看看這裏的風土人情,所以就煩請老闆娘幫我們安排兩間上房,不要太喧鬧的。”
刑如意說着,提起裙角就往樓上走路。走到半道,正好碰上凝香下樓。刑如意的身高要比凝香高上那麽一些,此時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倒像是平視着一樣。
“姑娘喚我凝香就好,隻是小本買賣,老闆娘三個字着實不敢當!”凝香點點頭,身子向右,空出一些距離來,好讓刑如意他們上樓。
凝香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襦衫,外頭搭了一件白色繡花的短身衣,下面是一條盛唐女子常見的百鳥群,款式都是尋常的款式,刺繡花樣也沒有什麽特點,總之不太惹眼,但顔色與她嬌小的模樣倒是十分相稱。
“肚子有些餓了,不知道凝香你這龍門客棧中可有什麽看家的美食?”
“姑娘别聽我那小夥計瞎說,客棧裏頭能有什麽美食,都是一些尋常的吃食,讓過路的客商填飽肚子而已。”凝香說着,揮了揮手,讓小夥計端上來幾樣東西:“這幾樣都是餅,是我自己做的,也沒什麽說法和講究,像是這個豬油餅,就是用面和豬油蒸出來的,味道還不錯,來往的客人也都喜歡。”
“豬油啊?”刑如意搖搖頭:“有沒有素一些的,我不太喜歡這種聽起來就很油膩膩的東西,不過常大哥應該喜歡。”
“有!這個是千層油酥餅,雖然也帶着一個油字,但吃起來卻不油膩,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歡,還有這個水晶餅、黃桂柿子餅也都是客棧中點的比較多的,凝香倒是建議姑娘你一樣嘗一口,若是不合口味的,凝香不收錢。”
“掌櫃的真會做生意,難怪咱們這客棧生意這麽好。”刑如意大概掃了一眼,隻見這客棧中,客商來的來,走的走,一刻都沒有停息的,再加上前來打尖的,人就更多了,甚至有一些來的晚的,沒有空桌的,直接站在院子裏就開吃了,看表情,倒是一個個都吃的很開心。
“姑娘說笑了,就是生意不好,所以人才多。”凝香說着,将那一盤盤各式各樣的餅都擺到了桌子上:“姑娘相比也看到了,我這客棧,南來的、北往的、東走的、西去的但凡隻要從我這裏走過,隻要願意進門的,我們統統都接待。不管你是長住,還是臨時休息,是吃飯,還是喝水,咱們也都一并招待。若當真生意好,何必這麽累,您說是不是?”
“凝香這話說的倒也在理,隻是這光有餅沒有菜也是不行,要不,就請凝香你再幫我們推薦一些。”刑如意說着,指了指院子偏角的一個驢舍:“我看這客棧中有不少的驢子,但又不像是客人的坐騎,應該是用來做菜的吧?不如,就請凝香爲我們推薦幾道用驢子做的美食吧。”
“這個——”凝香尴尬的笑了笑:“不瞞姑娘,這些驢子的确是我客棧裏的沒錯,但卻不是用來做菜的,是販賣給那些鄉下來的人做腳力的。你看這些驢子,老的老,小小的,肥的肥,瘦的瘦,哪裏是上好的食材,就是從旁的客人那邊收過來,再便宜賣給需要的人,掙個中間說嘴的錢罷了。”
“如此說來,到真是可惜了,我知道幾道用驢肉做的美食,本想着這裏有驢,正好嘗一嘗。”刑如意露出一份十分失望的表情來。常泰見狀,掏出一錠銀子,擱在了桌子上。
“還請掌櫃的通融一下,你也看見了,我這妹子就愛吃,若是少了這一口,隻怕幾個晚上都會睡不着。”
凝香看了看那銀子,搖搖頭,頗有些爲難的說:“既如此,那凝香也就勉爲其難爲去姑娘挑選一匹。”
“不用了,驢子我已經挑好了!”刑如意說着,起身,指着驢棚最靠裏面的那一隻驢子說:“我就要栓在驢棚最裏面的那一隻,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老不小,正值壯年,做一道驢肉炖白菜最好不過了。”
凝香的表情略微僵了一僵:“那頭驢子……”
“怎麽?是凝香你舍不得呢,還是覺得我常大哥出的銀子不夠買下這頭驢子的。若是不夠的話,我這裏還有!”刑如意說着,竟掏出一錠金子擱在了桌上:“如何,這下夠了嗎?”
“就姑娘這一錠金子,莫說是買一頭驢子,就是買下那全部的驢子也是綽綽有餘。”凝香低頭,咬了咬唇,像是在做某一個重大的決定般,最後仰頭澀澀一笑,沖小夥計說了句:“将那頭驢子牽過來,按照這位姑娘說的方法去做。”
小夥計聞言,麻溜兒的跑了過來,低頭,帶着笑容詢問:“姑娘放心,那頭驢子稍後小的親自給牽進後廚裏,宰殺什麽的,也都由小的在一旁看着,絕對保證肉質和肉量,不會叫姑娘您的金子白花。”
“那就好!”刑如意說着,擺好了一副碗筷,就像是在等着驢肉上桌一樣,“你聽着,除了先前的那道驢肉炖白菜之外,我還要你們的廚子幫我做一道驢闆腸。這驢闆腸,指的是驢的小腸與大腸之間的一部分,且是驢子獨有的東西。一頭成年驢,也僅有一尺長,所以被列爲驢的八珍之首,香爛可口,肥而不膩,所以有‘能舍孩子娘,不舍驢闆腸’的說法。
除此之外,這驢闆腸,還是一位上好的養生藥,它味甘性涼、具有益氣和中、生津潤燥、清熱解毒的功效,可以治療赤眼、有消渴、解硫磺、燒酒毒的神奇功效,你們可不能把它給我扔了。
至于這驢闆腸中間的那個闆嗎?也有一整塊的意思,說的就是驢的全副大腸,最好要趁驢子活着的時候取出來,若是你們的廚子下不了手,我可以讓我的小夥計來。”
“姑娘放心,雖然咱這客棧小,但廚子絕對一把手。”小夥計一邊聽着,一邊用腦子使勁的記着,就怕錯過了哪個字,讓這位動辄就拿出金錠子的貴客失望,若是惹了貴客不高興,老闆娘那邊勢必也會拿自己出氣。
凝香站在一旁聽着,雖臉上仍挂着笑意,但眼神卻逐漸的凝結起來,尤其當她聽見做這驢闆腸需要趁驢子活着的時候取腸,更是下意識的抿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