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陣陣中,翠翠紅衣狂舞,卻嬌羞的低着頭,然後一寸一寸的挪進門。
李茂原本想擋在前頭的,卻被刑如意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因爲她看見老爺子已經起身,朝着翠翠走了過去。他将旱煙袋拿在手上,對翠翠說:“孫家的事情,是他們有錯在先,你該懲罰的人也都懲罰過了,餘下的這些村民好歹在你們母女困難的時候也都幫過你們,就當我老漢求求你,放過他們吧?如果今晚你必須要勾走一個人的魂,那就勾我的吧?反正我也活夠了,正好可以跟着我家老婆子一塊兒上路。”
翠翠抿了抿嘴唇,擡頭看着老爺子,半響沒有吭聲。
老爺子長舒了口氣,又歎了聲:“我知道你今晚爲啥來的,也知道你來我家不是想要害憨兒,但是翠翠啊,你也知道這憨兒是我家唯一的根兒,倘若你還活着,你們兩個的事情,我不反對。可你眼下跟我們不一樣,人鬼殊途,你們兩個是沒有将來的。”
翠翠的嘴巴抿的更緊了。
“爺爺!”憨兒聽見聲音,從房間裏跑了出來。他看不見翠翠,卻聽見了剛剛老爺子說的那些話,于是略帶興奮的問了句:“是翠翠嗎?是她來了嗎?我聽村裏的人說過,那些得了癔症的人在患病之前都看見過翠翠。可……可我爲什麽看不見!”
翠翠聽見憨兒的聲音,那狂舞着的紅衣漸漸落了下來,刑如意這才看清楚,原來那是一襲紅色嫁衣。翠翠癡癡的看了憨兒一陣,突然對着老爺子跪了下來,然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你這是做什麽?你是陰人,我是陽人,你這麽跪我是要折我的壽嗎?”
翠翠慌忙的搖了搖頭,跟着起了身,隻是嘴巴仍然抿着,目光也從剛剛進門時的嬌羞變成了小小的委屈。
刑如意戳戳了身旁的四娘,悄聲的說:“眼前的這一幕,我咋越來越看不懂了。好像這老爺子還瞞着什麽事情沒有跟我說。”
四娘隻覺得這院子裏陰風陣陣,冷的慌,卻也是看不見鬼魂的因此對于刑如意的問題,也無從回答。
“我又不是你,也不看那些東西,你這問題要我如何回答啊!”四娘聳了聳肩,“雖說看不見,可你們剛剛的對話我也聽了些,貌似這位剛剛來的翠翠姑娘與這位叫憨兒的公子兩個人之間有些什麽事情。”
“是有些事情!”刑如意伸了伸腰,對李茂道:“看一下鈴铛醒了嗎?順便将狐狸給我新制的那件披風拿來,這鄉下地方,貌似比城裏冷多了。”
李茂點點頭,快步走到門外,從馬車上拿了披風下來。取披風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看鈴铛,這丫頭,倒也心大,院子裏出了這麽多事兒,她竟睡着沒醒,甚至連翻身都不曾翻一下。
“鈴铛醒了嗎?”
“沒有,睡的極沉,看來這一路上上吐下瀉的是給折騰壞了。”
“既如此,就讓她睡着吧!”刑如意将披風裹在身上,又随口問了句:“狐狸回來了嗎?”
“馬車那邊沒有殷爺留下的氣息。”
“這死狐狸,剛出了城就把我扔下不管了。等他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他!”刑如意哼哼一聲,将披風又緊了緊,感覺身上稍稍回暖,這才走到了翠翠跟前。
“你喜歡憨兒?”
翠翠看着刑如意,先是搖了搖頭,跟着又在她的目光中,輕輕的點了點頭。
“既然喜歡他,爲什麽活着的時候不去找他?還有老爺子,我記得剛剛你也說了,憨兒他至今未婚。依照他的年紀,在鄉下也算是個大齡未婚男青年了吧?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您老人家爲什麽當初就沒有成全嗎?”
“是啊爺爺,爲什麽那個時候你不肯同意我跟翠翠在一起。若你當時同意,沒準翠翠跟她娘……”
“閉嘴!”老爺子呵斥了一句,“你當真以爲爺爺是那種狠心的人嗎?你以爲爺爺當時沒有看出來你跟翠翠她互生了好感嗎?”
“難不成老爺子是嫌棄翠翠的出身,因爲她是一個外來的流浪者?”
“她從哪裏來的,我一點兒都不在意,我看的出來,翠翠是個好姑娘,她娘雖然患病,但也是個厚道的婦人。倘若翠翠真能跟我家憨兒成爲一家人,我這當爺爺的也是打從心裏贊成的。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跟她娘住進那棟宅子裏。”
“那棟宅子?”
“就是那棟宅子,那是我們村裏的鬼宅,但凡是住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的。不光自己倒黴,連帶着自己周邊的人都要倒黴。翠翠和她娘是半夜進的村,進村的頭一晚,就寄宿在那棟宅子裏,這一住就是七天。後來,雖然搬出來了,可她娘已經被那裏頭的東西給纏上了,我估摸着那個時候翠翠她也被纏上了,隻不過人年輕,能多挺些日子。
如意姑娘,你應該還沒有成親吧?所以你不懂這爲人父母,當人祖母的心。我明知道翠翠她活不長,也知道憨兒若是跟她在一塊,必定連累我全家,你說他們之間的事情,我能答應嗎?”
“如果照爺爺說的,進了那棟鬼宅的人都得死,爲什麽我沒有事?”憨兒沖到了老爺子跟前:“我也進過那棟宅子,可這麽些年過去了,我不還活的好好的?”
“活的好好的?你真的以爲你活的好好的?”老爺子氣得拍了兩下大腿,然後擡眼,用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老伴兒。老太太則澀澀的一笑,對着老爺子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說,畢竟他是咱們兒子媳婦留下的唯一的根。可這個孽障,到了現在還不知道悔改,你若是再不讓我說,将來還不知道他又要惹下什麽禍。到時候,我也走了,誰又能來保護他?老婆子,他不小了,他總要長大的。”
“爺爺,你在跟誰說話?是奶奶嗎?”
“你剛剛不是問我,這些年過去了,你爲什麽還能好好的嗎?我告訴你,那是因爲旁人替你背了那些禍。”
“什麽?”
“你還記得你七歲之前發生的事情嗎?”
憨兒搖了搖頭。
“你當然不記得,因爲你七歲的時候跟村裏那些人一樣,都得了癔症。”
“我得了癔症?”
“對!你七歲那年夏天,因爲農忙,大家夥兒都在地裏,你跟同村的幾個孩子偷偷溜進了那棟兇宅,也就是剛剛咱們說的那棟鬼宅裏面。到了晚上,你們一個個都犯了病,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的。起初,大家也沒往那棟鬼宅上面去想,因爲壓根兒就沒有人想到你們這些作死的孩子竟會那麽大膽,竟會無視大人們的警告,偷偷跑到那個地方去。
可接下來的日子裏,不斷有孩子死去,整個村子人心惶惶,都以爲是鬧了瘟疫。後來,還是村裏的先生發現了這裏頭的規律,因爲死的那些孩子,都是平日裏跟你相好的玩伴。接着,有人在那棟鬼宅附近發現了其中一個孩子掉落的鞋子,大家夥兒這才知道,你們是闖了大禍。
那先生是打長安來的,很懂學問,于是大家夥兒就去找那先生想辦法。先生想了一夜,翻了很多的書,才找到那個方法,那個可以掩鬼目,借生魂的辦法。這種辦法極爲兇險,倘若成了,自然可以相安無事,若是不成,那被借了生魂的人就要替被借的人去死。”
“然後呢?”憨兒好像懂了什麽,他緊張的看着老爺子。
“你爹你娘隻生了你這麽一個病根子,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死,所以他們就用了那個法子,結果兩個人沒有一個人回來。我的兒子,兒媳婦就這麽沒了。三天後,你醒了,卻忘記了一切。我與你奶奶隻能哄着你,說你爹娘早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因爲意外去世了。
那門上的符,就是當時的先生給畫的,那小床,的确是你小時候睡過的。後來,是爲了騙鬼宅裏的那個東西才一直擺在那裏的。就連你的名字,我們也不敢用了,隻能給你另外起了憨兒這個賤名,就希望你能對得住你爹娘的犧牲,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你呢,你這個孽障居然瞞着我們,居然爲了翠翠,再一次踏進了那個宅子裏面。這一回,是你奶奶,她不忍看着你去死,所以又用了那個法子,所以你奶奶死了。你還記得你奶奶下葬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嗎?五花大綁,渾身上下都貼滿了那種符紙。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爲了鎮魂!”刑如意在一旁接了話:“我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形,但大概猜了一下。這被借了生魂的人,魂魄要被生生世世的封在棺木中,且永生永世不能輪回。憨兒的奶奶之所以能夠出來,也是借了那雨水的光,因爲雨水滲進棺木中,浸透了那些符紙,所以那符就不起作用了。”
老爺子半響沒有吭聲,刑如意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可緊跟着,她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爲她剛剛發現,她跟在場所有的人都忽視了另外一個問題。
她們都以爲,這村中的癔症是因孫掌櫃家的那個孩子而起,這在背後作祟的是村外樹林中埋着的翠翠,可從眼前的情形來看,這在背後作祟的沒準是另有其鬼!
“翠翠,我問你,這村中的癔症可是你做的?”
翠翠搖了搖頭!
“不是我!我隻吓唬了一個人,就是孫家那個浪蕩的公子哥。”
翠翠說到這裏,又抿了一下嘴唇:“原本就是孫家的那個公子哥做的不對,我雖氣憤,但也沒想要他的命,隻是布了一個迷局,想要教訓教訓他。那天晚上,爺爺也在,所以我暗中送了爺爺出來,可等我再回去想要将那公子哥送出來時卻發現他的三魂六魄中少了一魂一魄。他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所以我也沒有多想,就告訴他我是翠翠,希望他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母女兩個,他若同意了,我就放他離開。誰知,他竟記住了我的名字。
再後來的事情,爺爺他應該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孫家剖墳掘墓,甚至還請了道士來捉我跟我娘,可那道士是個混子,本身就沒什麽道行的,隻是那黑狗血厲害,差點要了我的命。不得已,我才躲起來。”
“那你身上的紅衣是怎麽回事?”
翠翠嬌羞的看了一眼憨兒,沒有吭聲。
“那是我燒給翠翠的,我曾答應過要娶她,可爺爺一直不肯同意我們的親事。再後來,翠翠她就……我聽人說,這死人和活人也是能夠成親的。若成了親,翠翠就可以留在這裏陪着我,等我死了,我們在一塊兒上路,一塊兒投胎,然後下輩子繼續做夫妻。我燒了聘禮和嫁衣,給翠翠說,若是她同意的話,就穿着這嫁衣來找我。可我看不見她!”
“看來我們都錯了,這村裏的怪事,跟翠翠無關,倒是跟憨兒你有關。你奶奶原本是替你去死的,靈魂也應該生生世世的被困在那棺木中。可陰差陽錯的,你奶奶跑出來了,于是那鬼宅中的東西,知道自己上了當,于是就開始報複。不僅報複你們家,還報複這整個村子。”
刑如意正說着,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好像是誰家的房子倒塌了。老爺子側着耳朵聽了一聽,臉色竟也跟着變了。他看看刑如意,說了句:“那個方向,好像是鬼宅!”
“走吧!咱們一道去看看,這村裏的事情總要解決的。”刑如意說着,先從院子裏走了出來。
老爺子磕了磕旱煙袋,也跟着走了出來,然後對刑如意說:“我來帶路!”
循着村中彎彎折折的道路一路向西,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一處廢墟,原來那倒塌的竟真是村中那處早已荒廢多年的鬼宅,也是村中被傳了很多年,讓人打心底就生出恐懼來的兇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