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中,紅花曾無數次的期望,期望着李楠能夠去看看她,可等來等去,等到的都隻是路人的腳步匆匆。偶有相熟的面孔,到了墳旁,也是輕聲的哀歎一句,說:“這不是李家那兒媳婦跟小孫女的墳嗎?聽說就是被埋在了這裏。哎,生前這兒媳婦對那母子兩個也算是恭敬孝順,死了死了,卻連塊墓碑都沒有,人心怎能冷到這種地步?”
旁人的歎息,都落到了紅花的眼裏。那些人不知道,當他們從墳旁經過的時候,紅花就抱着女兒,站在墳墓旁看着,聽着。
女兒一年一年的長大了,漸漸的,她也能夠聽懂旁人的議論,甚至在面對别的鬼魂欺負時,也能厲害的回兩句。女兒纏着紅花,想去看看自己那個沒良心的爹,紅花也思念李楠,想知道她離開的這些年,李楠過的好不好,于是就帶着女兒回去了。可人到了跟前,卻無門而入,因爲她是孤魂野鬼,自有門神攔着。
門神看她可憐,也知道她的身世,想要偷偷的放她從後門進去,卻沒想到,李楠母子竟也在後門上懸挂了驅邪的銅鏡。紅花無奈,隻能帶着女兒,日日守在李家門外,遠遠的看一看自己曾經薄涼的丈夫以及婆婆。
“可昨天夜裏,四娘去她兄長家中時,你女兒也進入了李家,這又是怎麽回事?”
“說起來,還要感謝那輛馬車!”紅花微握了握手:“那夜,我與露露仍在門外徘徊,遠遠的就瞧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那馬車與一般的馬車不同,周身帶着幽藍色的光,讓人看了十分親切。
露露她,本就調皮,瞧見那光,竟追着馬車而去。過了會兒,她回來告訴我,那駕車的不是凡人,是隻妖怪。我雖跟露露一樣,都是鬼,卻又有些不同,她常常能夠感知到我所感知不到的東西,看見我所看不見的事物。我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被露露拖着手,也給拽到了那輛馬車上。這才看見,四娘她就坐在馬車上。
露露原本想要去戲弄一下四娘的,沒想到卻被那駕車的人給發現了。于是她讨好的沖人家笑笑,說我們隻是過路的,想要順便搭個車。那妖怪竟也是個善心人,沒有難爲我們。等馬車停下來的時候,我與露露才發現,竟到了我相公,哦,不,是李楠的家門外。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四娘她,去的是隔壁。或許是因爲那駕車的人,也或許是因爲那輛馬車的緣故。露露注意到李楠家門上的門神竟默默的轉身,将臉朝向了門内。就這樣,露露進到了李楠家裏,甚至還與李楠說了話。”
“門神還會轉身?”刑如意好奇的蹙着眉,有些後悔昨個兒夜裏沒跟李茂一起去看稀奇。
“他們當然要轉身!”
就在刑如意滿腹疑惑的時候,狐狸開了口。
“你那馬車,是我用青丘的靈木所制,又常随着你我出入陰司,沾染了不少的鬼氣。這又是靈氣,又是鬼氣的,原本就讓人看不明白。況且昨個夜裏,駕駛馬車的又是李茂,于是這兩個門神就更是摸不着頭腦。
這神界的官兒,與你們人間的也有幾分相似,那就是該裝糊塗的時候裝糊塗,尤其是在摸不清對方來路的時候,能不招惹的就盡量不去招惹。可這樣一輛馬車,突然停到了一戶凡人家外,天庭的人若是知道了,勢必詢問。到時候,你讓這兩個門神怎麽回答?
說不知道?那豈不是在說他們兩個無能!說自己知道,上頭若問的仔細,這謊話又該如何去圓?索性,轉過身去,上面若問起來,就說自己沒看見,不知道。”
“這也行?”刑如意不确信的問。
“當然行!”狐狸點點頭。
好吧,誰叫你有當帝君的經曆,姑且就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吧!刑如意在心裏說着,聳了聳肩。卻又忽然擡頭,傻乎乎的問了狐狸一句:“這凡人家中,都會張貼門神,可門神隻有那麽兩位,這麽忙來忙去的豈不是要累死?況且,咱們胭脂鋪裏也有門神,我這馬車每日裏進進出出的,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底細?”
“神雖在門上貼着,但這門上卻未必有神。就像如意你剛剛說的,若是這門神,誰家都去守着,豈不是要累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鋪子上面貼的那兩個隻是畫,這門神老爺,壓根兒就沒臨幸過?”刑如意黑了臉,“憑什麽?我偌大的胭脂鋪,哪裏就比不上李楠家那個破院子,讓他們甯可去守着那對兒母子,都不守着我。”
“不是他們不去,而是他們壓根兒就不敢,也不知道這京城裏,還有你這麽一間如意胭脂鋪。”狐狸眨了眨眼,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他在那兩張門神畫像上動過手腳。
“算了,他們去不去的也沒什麽關系。别說你跟殷元還在家裏,就是李茂和鹿大娘,這洛陽城裏,也沒幾個夠膽去惹的。我隻是納悶,他們爲何要守在李楠家中,莫非那宅子地下,藏着金銀珠寶?”
“你呀,什麽事情都能想到錢上去。”狐狸揉了揉刑如意的頭,一臉的寵溺,“這門神之所以守在李楠家中,原因可能很複雜。第一,四娘那位兄長家中的事情,是起因。第二、紅花與其女兒的含怨而死,讓門神徹底注意到了這相鄰的兩處宅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李安與紅花母女含恨而死差不多是一前一後,于是那地方的磁場就有些異常。門神之所以是門神,留在凡間任職,也有其一定的職責範圍,于是就到這個地方查看。沒想到,竟碰上紅花母女上門,且二人的怨氣又如此之深,爲防止這母女二人傷及無辜,所以門神就隻能日日夜夜的守在那個地方。”
“還有第三個原因,那就是這對門神其實也挺無聊的,而李楠母子的做法,又着實有些過分。但由于種種原因,這兩個人得到果報的時機未到,所以那兩個門神便留在原地,看看後續的熱鬧。”
“神仙也愛看熱鬧?”
“神仙也是人,就跟人變成了鬼,仍然保留着生前的興趣愛好一樣。神仙當中,自然也不乏這種喜歡看熱鬧的。況且,能夠晉升爲門神,說明他們也都是正義的,隻不過礙于自己神仙的身份,不好爲紅花母女伸張正義罷了。”
“我記得《山海經》中曾講過門神的故事,說是在蒼茫的大海之中有一座度朔之山,山上有一顆大桃樹,枝幹蜿蜒盤伸三千裏,桃枝的東北有一個萬鬼出入的鬼門,門上有兩個神人,一個叫神荼,一個叫郁壘,他們把守鬼門,專門監視那些害人的鬼,一旦發現便用蘆葦做的繩索把鬼捆起來,扔到山下喂老虎。于是黃帝向他們敬之以禮,歲時祀奉,在門上畫神荼、郁壘和老虎的像,并挂上蘆葦繩,若有兇鬼出現二神即抓之喂虎。
到了太宗時,因爲玄武門之變,導緻太宗皇帝夜夜難以安眠,甚至經常沒有來由的聽到卧房
外邊抛磚擲瓦,鬼魅呼叫,弄得後宮夜夜不甯。據說,有一段時間,太宗皇帝連做噩夢,夢見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帶着妖魔鬼怪來殺他,心中十分害怕,于是就讓手下的兩名大将軍秦叔寶和尉遲恭手持兵器站在門前,這樣才能安心入睡。
可由于夜夜值勤,加上兩位将軍也都上了年紀,最後雙雙病倒。無奈之下,太宗皇帝隻得命人将他們的形象畫在紙上,帖在門上,用來震懾妖魔鬼怪。這種說法流傳到了民間,人們對于兩位将軍原本就有崇拜之心,加之迎合皇帝的做法,于是也都将這兩位将軍的形象,略微誇張之後,繪制成畫,貼在了門上。于是,神荼和郁壘這兩位上古門神,終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喝茶聊天了。”
“上古神仙,大多都已經神遊,就算還在的,也多不管這人間閑事,所以這門神換了也就換了。”狐狸說着,指了指還留在結界外頭的紅花。
這會兒功夫,殷元和李露也已經回來了,李露一臉的興奮,殷元倒是難得的高冷起來,頗有幾分狐狸裝模作樣時的風韻。
“娘,剛剛殷元哥哥帶着露露去吓唬那個老妖婆了,你都不知道她的膽子又多小,直接就給吓趴到了地上,還嚷嚷着要去請道士來捉鬼。”
“請道士?”紅花蹙了眉:“娘不是與你說過,不要輕易去招惹她的嗎?”
“露露才不怕呢?殷元哥哥說了,那老妖婆要去請的是他娘親。哼!殷元哥哥的娘親怎麽會幫着他們?”
刑如意站在結界裏,摸了摸鼻子,然後悄聲的問狐狸:“你說我會幫他們嗎?”
“大概……也許……不會吧!”
狐狸低眉笑着,看刑如意翹起了嘴角,叉着小腰說:“我當然會,畢竟我是一個善良的,有原則的兼職道士。隻不過我的道行太淺,所以這忙,有可能是倒忙!”
“看來,他們是要倒黴了!”狐狸幫着刑如意,将大氅又往她身上披了披:“能不能給你的未來相公說說,你打算如何幫忙?畢竟等你成親的這段日子,你的未來相公也有些無聊,且整日守着你,難免近墨者黑,被你染了些邪氣。”
“去!會不會說話,我這叫正義之氣!至于你這隻狡猾的狐狸,明明就是近朱者赤好不?”
“好!我近朱者赤!你近墨者黑,所以我們是天上地下最适合的一對兒!”這句話,狐狸是用神識說的。刑如意悄然紅了臉,隻能低頭拽拽狐狸的衣角,讓他稍微注意下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