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馬車就停在隔壁院子的門口,看裝飾,像是富貴人家的。李楠輕輕哼了一聲,目光卻落在了那個正在下馬車的,一臉焦灼的少婦身上。
這少婦不是别人,正是被李茂驅趕着馬車送回李安家中的李家酒肆老闆娘李四娘。四娘原本就長的漂亮,平日裏雖是一身粗布,卻也掩不住自己的天生麗質,若非她固執的守着那個小酒肆,脾氣性子又有些火爆,提親的人,隻怕早已經從朱雀大街排到了玄武大街上。
此時,她因爲焦灼,原本白皙的臉上被染上了一層紅暈,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加之馬上的燈光映照,越發顯得好看起來。李楠一時看的發呆,扶着窗棂的手,竟僵在了那裏。
隔壁家的事情,李楠也是知道的。他與李安算是同窗,也曾在同一家書院讀書,論天分以及天資,李安都要強過他一些,隻不過私心裏不願意承認罷了。因爲受不了李安在書院中處處壓着自己,自己呢又要比李安年長一些,所以奉父母之命成親之後,他就換了一家小的書院,一邊教書,一邊繼續研讀,希望來年科考,也能考個三甲,光宗耀祖。
心裏想着,目光卻一直追随着李四娘。許是察覺到了旁人的注視,李四娘也擡頭,朝着他這邊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李楠的心跳不自覺的快了兩拍,臉微微熱着,沖四娘點了點頭。
四娘心裏牽挂着李安,原本就有些心亂,可對方是鄰居,又不好意思不回禮,于是也略微點了一下頭。
看見四娘嘴角那淡淡的笑容,李楠的心瞬間跳到嗓子口,快速的将窗子放了下來。可剛剛放下,心裏就開始後悔,李楠覺得自己作爲鄰居,怎麽也要關心的問一句,給那名美麗的少婦留下一個好的印象來。倘若日後再遇見了,興許還能生出什麽美麗的故事來。
這邊,李楠正在胡思亂想着,那邊,耳朵裏卻聽見了腳步聲,從聲音的輕重緩急來判斷,應該是個女子。
莫非是隔壁的那個少婦來尋自己了?
李楠心裏想着,手已經把門打開了。門外,站着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紅衣裳,梳着兩個小發髻,圓圓的小臉蛋上撲閃着兩隻如月亮般的眼睛,手中提着一盞燈籠,嘴角略微上揚,笑眯眯的站在門外。
“請問,你是李楠嗎?”
小女孩兒歪着頭問,李楠不自覺的朝着隔壁往了一眼。馬車還停在門口,少婦與趕車的年輕人卻已經不見了。原本黑漆漆的屋子裏,此時卻亮起了燈光,有少婦說話的聲音以及李安父親歎息的聲音。通過對話,李楠知道了那名少婦的名字,叫做四娘,也知道了她是爲李安的事情來的。
“請問,你是李楠嗎?”
小女孩兒等了半天,不見李楠回答,于是将燈籠提高了一些,用手抓住他的衣擺,輕輕的搖了兩下。
“你是跟随者那輛馬車來的嗎?”李楠問,半彎着腰,讓自己看起來盡量和善一些。
小女孩兒看了看那輛馬車,然後點了點下巴。
“請問,你是李楠嗎?”
“我是李楠!這個名字,也是隔壁那位姑姑讓你來問的嗎?”
李楠說着,偷偷指了指相隔着一條籬笆的李安家。
小女孩兒睜大了眼睛看着她,沒有回答。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誰讓你來的。”
“是我娘讓我來的!”小女孩兒揚起頭,看着李楠的眼睛:“你知道是我娘讓我來的嗎?”
“原來她是你娘!”李楠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是啊,剛剛那名少婦的确是已婚女子的打扮,看年齡,有個這麽大的女兒也不足爲奇。隻是心中的某個地方,還在輕輕撩撥着,所以他不甘心的又問了一句:“你爹呢?”
小女孩兒的眼睛跟着忽閃了兩下,然後伸出小手來,指了指李楠。
“我叫李露,小名露露,因爲我娘說,我生在初露之時,所以給我取了這麽個名字。你要好好記得哦。”
李楠看着小女孩兒的笑容,不忍心拒絕,于是點了點頭,說:“我記住了,你叫李露,你家也住在這邊嗎?”
小女孩兒搖了搖頭:“不是的,我跟我娘住在距離這邊很遠的地方。不過我娘說了,如果你想我們的話,也可以過來看我們。娘說,那個地方,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李楠在腦海中搜索者,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那個地方見過那名少婦。
原本,他還想再問幾句,小女孩兒卻提着燈籠,沖她擺了擺手:“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看,我娘就在那邊等我呢。”
小女孩兒指了指身後,李楠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隻有黑漆漆的一片。
李楠笑了,他蹲下身子來,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錯了,你娘在這邊,不在那邊!好了,回去吧,免得你娘着急。”
小女孩兒點了點頭,提着燈籠,轉過身去。
就在這個時候,從另外一個房間裏傳來了咳嗽聲,緊跟着是一個老婦人略顯粗糙的聲音:“是誰在外面?”
小女兒提着燈籠,朝那個房間看了一眼,一雙眼睛瞬間變得漆黑。
“哦,是我!”李楠忙的出聲:“娘,是你醒了嗎?”
“楠兒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不休息?讀書雖然緊要,可這身子更要緊,趕緊睡吧,别讓娘再爲你操心。”
“知道了娘,我這就睡!”李楠一邊說着,一邊小聲的催促着小女孩兒,讓她趕緊回家。
小女孩兒提着燈籠的手緊了緊,一張臉上瞬間散發出許多的黑氣來,隻可惜隔着夜色,李楠并未看清楚。他瞧着小女孩兒離開了自家的院子,便也緊随着将房門給掩上了。
小女孩兒提着燈籠,那燈籠兀自在風中轉着。轉到反面,是一株盛開的紅花。那紅花,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番紅花,而後世的人更喜歡叫它藏紅花。
相傳,張骞得紅藍花種于西域,番紅花則爲其中一種。此花,可入藥,可入湯,用之得宜,視爲救人,用之不易,則爲害人。
燈籠所照之處,是一團模模糊糊的紅色光影,在這團光影中還站着一個女子。女子身形纖細,姿色秀麗,卻慘白着一張臉。看見小女孩兒走過來,她慈愛的一笑,伸出手去,牽住了她的。
“娘,我見到李楠了。”小女孩兒擡頭說着:“他不如你向我形容的那般好。”
女子微搖着頭笑,牽着小女孩兒消失在了夜幕中。
夜裏,李楠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一座破舊的塔樓,足足有九層那麽高。他像是被困在了樓裏,怎麽走都走不出去。就在他将要抓狂的時候,小女孩兒出現了。她提着燈籠,站在一個入口處,朝着上面指了指:“這塔是反的,向上即是向下,向下即是向上,你越是往上走,就越是朝下陷。知道這最後一層是什麽地方嗎?是地獄的入口!隻要到了那扇門前,用手那麽輕輕一推,十八層地獄就到了。你要不要去參觀一下,就剩下最後一層了哦。”
李楠着急慌忙的搖頭,說:“我不去地獄,我要回家,我的書還沒有讀完呢。”
小女孩兒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塔樓的窗口上,她側着頭,雙腳一前一後的晃着,手中的燈籠也跟着搖擺:“那可真可惜,地獄其實很好玩的。說謊的人,會被擱去舌頭,偷盜的人,會被斬斷雙手。那你說說看,若是偷走了别人的心,又不好好珍惜的人,下了地獄會怎麽樣?”
“會被挖心嗎?”李楠試探着問,其實他自己一點也不想讨論這個話題。可小女孩兒天真無邪的表情,又讓他無法不予理會,隻得順着對方的思路猜下去。
“挖心嗎?”小女孩兒托着下巴,仔細的想了想,然後跳下窗台,走到李楠的跟前,踮起腳尖,指了指他心口的位置,問了句:“那李楠,你有心嗎?”
李楠猛然醒了過來,他直愣愣的看着屋頂,渾身淌落許多的冷汗。
“楠兒,你這是要吓死娘嗎?”李楠娘捂着胸口,往後連退了幾步:“是不是昨夜讀書讀的累了?怎麽娘連着喊了你許多聲,你都沒有聽見。”
“娘!”李楠輕喚了一聲,坐起身來,額頭上的冷汗,也跟着淌了下來。
“這寒冬臘月的,怎麽出了這麽多汗,是不是病了?”李楠娘摸了摸他的額頭:“娘之前是怎麽跟你說的,讀書再緊要,也不如身子要緊。你看看你,是不是昨夜染了風寒?這若是病了,花錢是小,讓娘心疼才是最要不得的。”
“娘,沒事的,兒子隻是做了一個噩夢,所以才驚出了這一身的冷汗來!”
李楠擦拭着額頭,起身,站了起來。
李楠娘快速的拿過外衣,給他披上,眼神卻飄飄忽忽的問了句:“是什麽樣的噩夢?難不成,也是紅花那個賤人來打擾你了?”
“好端端的,娘你怎麽又提起了紅花來!”李楠變了臉色。
“你别管那麽多,隻告訴娘,是不是紅花那賤人讓你做了噩夢。你給娘說,若真是她那個喪門星,就算死了,娘也讓人将她的屍身刨出來,狠狠的鞭打。這喪門星,活着的時候,就不消停,死了死了,還來纏着我的兒子,當真是欺負我老太太沒有辦法嗎?”
“娘!不管紅花的事兒。”李楠臉色稍微有些不悅:“再說,人都死了,您又何必說這些難聽話。再不濟,她也曾是您的兒媳婦,活着的時候,也還算是孝敬您!”
“孝敬我?沒氣死你娘我就算不錯了。”李楠娘從鼻孔裏出氣:“當初你要娶她的時候,我就不贊成,可你性子拗,爲娘的也隻能順着兒子。結果怎麽樣,還不是給娘說準了,那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喪門星。幸虧是她先死了,要不然,眼下埋在郊外黃土裏的可就是你娘我了。”
“娘!”
“好了好了,咱們不說她了,省的壞了咱們娘倆的好心情。”李楠娘說着,指了指隔壁:“知道隔壁那家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