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珠捂着心口,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娘親。剛剛,她明明還在柳海岩的家裏,怎麽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傻孩子,你究竟是做了什麽呀?”冬珠娘,越發的老态,她蹒跚的走到冬珠跟前,用顫巍巍的雙手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根刺在心尖上的木钗。
“娘,你會說話!”
冬珠娘搖搖頭,“娘一直都會說話,之前不肯開口,是因爲娘害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會将真相告訴你,忍不住會在你跟前傷心難過。我的傻女兒啊,你告訴娘,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相公他……他一直都在,隻是他昏迷了,醒不過來,所以我想着……我想着可以叫醒他。娘!你告訴我,爲什麽我的心不會流血?”
“珠珠!娘的珠珠啊,你怎麽就這麽傻啊。原本,你在這世間還能多留兩日,可你偏偏……偏偏爲那個小子浪費掉了娘最後的一點心血。”冬珠娘無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天爺,難道這才是你的意思嗎?”
“娘!珠珠聽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好!你坐下來,仔細的聽娘給你說。”
冬珠娘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然後指了指身後的櫃子:“珠珠啊,你去,把那個櫃門給娘打開。”
冬珠點點頭,朝着櫃子走了過去,然而伸出手的,卻徑自穿過那個櫃子門。她轉身,疑惑的看着自個兒的娘親,卻聽見櫃子門徐徐開啓的聲音。
在櫃子後面,是一個獨立的小小的空間。看的出來,這個空間是娘一點一點挖出來的。在裏面,躺着一個人,準确的說,是冬珠自己躺在裏面。
“娘?”
“珠珠啊,其實你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娘也一樣,娘也不在了。”
冬珠吃驚的張着嘴,滿臉的不相信:“不!這不可能!娘,你告訴珠珠,這都不是真的!”
“還記得之前的事情嗎?那天,娘起的很早,不是因爲别的事情,而是聽人說,柳海岩那小子回來了。按照常理,他既然回來了,總該過來看一看你。可娘等了兩天,他都沒有來,娘不放心,就自個兒去看看。
誰知,也就是在那一天,你竟偷偷瞞着娘,出城去尋他,後來,遇到了意外。柳海岩雖然回來了,卻是被人給擡回來的。他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若非那軍官是柳家的親屬,隻怕早就給扔到外頭去了。你呢,又變成了那個樣子,所以娘想着,不說就不說了,左右你就當他是死了。
娘爲你預備好了後事,可娘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癡心至此,靈魂一直不肯安息。娘也舍不得,隻能用家鄉的法子來保住你。娘想着,等那一天,娘到了時候,就跟你一塊兒走,免得黃泉路上,你覺得孤單。
可人算不如天算,你竟遇見了那小子的魂魄,竟還傻兮兮的想要用自己的心頭血來喚醒他。珠珠啊,你早就是個可憐的鬼魂了,若非娘的心血撐着,你連維持人形都不能,這心尖上又怎麽可能流出血來。
如今,事情都已經明白了,咱們母女兩個,也該離開了。”
“娘!”冬珠抱住娘親,哭的稀裏嘩啦的。也是直到現在,她才看清楚娘的模樣。難怪,娘的血色越來越少,難怪娘會越來越瘦。原來,這些年,娘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心血養着她。那紅色蠟燭,便是用娘的心血制成的。
到了農曆十四這天,也就是冬珠與她娘即将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冬珠家來了不速之客。是一個身披道袍的道士。這道士宣稱柳海岩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此宅的妖邪作祟。打鬥中,冬珠娘肉身被毀,魂飛魄散,冬珠則受了重傷,在冬珠娘的保護下,暫時逃離。
刑如意與狐狸聽到消息,趕過去時,也就隻能将受傷的冬珠暫時帶回如意胭脂鋪。
“如意姑娘,我娘走了,我也快要走了,我能不能求你最後一件事情。”
“讓我去救柳海岩?”
冬珠爲難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不該做這樣的請求,若非他爹跟他娘,我娘親也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可我不甘心,我想要親口問一問他,倘若他醒了,可願意信守當年的承諾,娶冬珠進門。”
“你也知道,他失憶了,前塵往事對他來說,都已經忘記了。現在如此,醒來之後可能還是如此。就算這樣,你也要我救他嗎?”
冬珠想了半響,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至少,冬珠還有一半的機會不是嗎?”
“那好吧,我去救他,但我隻負責将他的魂魄驅趕回身體裏,至于後面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強行的去幹涉。”
“多謝姑娘!”冬珠說着,強行起身,給刑如意刑了個大禮:“姑娘的喜服,冬珠已經做好了,就擱在家裏,但荷包跟繡鞋,冬珠怕是沒有時間去做了,還請姑娘勿怪!”
“這些都是小事,你的時間不多了,能幫你了卻的心願,我就盡力的幫一幫。隻是,這世間并非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後都能如你所願。”
“冬珠明白!倘若他真的記不起冬珠,記不起當年的承諾,冬珠也不會怪他。冬珠已經沒有時間了,對于他來說,忘了也好。”
冬珠雖然嘴上說着不在意,可透過她的眼神,刑如意知道,她是在意的,而且非常非常的在意。
刑如意輕歎了口氣,什麽都沒有說。趁着天還未亮,尋了個路過的鬼差,讓他将柳海岩離體的魂魄,又給驅趕了回去。
鬼差辦完事,回來複命,說是柳家人請的那個道士正在院子裏做法,嘴裏神神道道的,聽着甚是噪耳。不過他也不辱使命,将柳海岩的魂魄給趕了回去。隻是這種事情,是不合乎規矩的,倘若日後陰司追問起來,還要請刑如意幫他解釋解釋。
刑如意原本就不想承柳家的恩情,這功勞是不是要被算到那道士的頭上,她也不介意。
農曆十五,柳海岩在昏迷了多年之後,終于醒了。作爲不知真相的柳家人,自然相信這一切都是那道士的功勞,也越發相信,兒子的昏迷,是因爲冬珠母女在作祟。
道士趁機邀功,也爲了多得一些賞錢,竟給柳家人出了一個沖喜的建議。于是在道士一番推算之下,柳家給柳海岩另尋了一門親事,婚期就定在當天的晚上,說是免得夜長夢多。
這沖喜的新娘子,也是從柳家的丫鬟中擇選的,就是那個自柳海岩昏迷之後,一直在房中伺候的姑娘。早前,也算是書香門第,父親是個教書的先生,後來因爲家道中落,才不得已進入柳家爲婢。性子柔和,做事認真,在柳海岩爹娘眼裏,也算是上上之選了。
柳海岩雖然醒了,可身上卻落下不少的殘疾,也隻有自己家裏的人,才會心甘情願的、一心一意的照顧他,陪伴他,不嫌棄他。
對于這樁婚事,新娘自然也不反對。她來到柳家已經有好幾年的光景,也見過柳海岩沒有受傷時的樣子。說實話,内心也是傾慕的。若不是柳海岩受重傷,隻怕,這親事,還落不到自己頭上。所以草草的成親,就草草的成親,隻要夫婿是柳海岩,她什麽都不介意。況且,這小小的丫鬟,一夜之間變成柳家的少夫人,對她而言,更是大大的體面。
柳海岩對于爹娘的決定,也沒有什麽異議。新娘是盡心盡力伺候自己多年的人,娶她也無不可。隻是他半靠在床上,看着外頭陰沉沉的天以及喜氣洋洋的院子,總覺得自己好像遺落了什麽。
柳海岩即将成親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如意胭脂鋪。刑如意看着失魂落魄的冬珠,問她:“後悔嗎?”
冬珠緊咬着唇瓣,一聲不吭。
柳家的婚禮,遵從道士的安排,是從傍晚時分開始的。新娘子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頭頂四角綴着明珠壓風的紅蓋頭,靜靜地站着,人一動不動,隻那雙眼睛裏散發出冷寂的光芒。
喜娘站在新娘右邊,輕輕扶着她的手,其餘的丫鬟們也都穿着新衣裳,整整齊齊地站在新娘子的身後。這新娘子,雖說是柳家自個兒的丫鬟提的,可近日大婚,這該有的排場,柳家人還是給足了的。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了起來,新娘子的蓋頭微微動了一下,一雙手在袖底攥成了一團。她聽見齊刷刷的腳步聲,便知道“他來了!”
新郎官大病初愈,自然不能依照常理,親自來迎新娘,但迎親的這個步驟,還是省不得的。于是,尋了是個身強力壯的仆人,擡着轎攆,出來迎親。這新鮮的場景,倒也看樂了一批人。
繁瑣的禮儀結束之後,便是入洞房了。新郎官身體欠佳,這敬酒的環節,自然是省下了。曾經的少爺卧房,變成了如今的新房,曾經的主人和丫鬟,變成了新郎與新娘。
柳海岩看着那紅蓋頭,有些出神,腦海裏隐隐約約浮現出一張嬌俏的臉來。他輕聲的咳了咳,柔和的問了句:“折騰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
“公子!”新娘子急切了喚了一聲。
“嗯?怎麽了?”柳海岩問着,動手去掀她的蓋頭,卻被一雙如玉的手給阻住了。
“此番成親,公子可是自願的?”
“當然是自願的,隻是眼下我的情況,倒是讓你受了委屈。”
新娘子的手僵了一僵,又問:“那公子可還記得之前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