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婦人,雖口稱丈夫是突發急症而亡,但對患病時的情形,病人的肢體反應以及病人發病時的面部表情等形容都含糊不清。刑如意若是問的再細,那婦人便如之前對待常泰那般,一個勁兒的啼哭,任你再問什麽,都不肯回答。
“怎麽樣?”常泰走過來,看了眼仍在哭哭啼啼的婦人,眼中露出些不耐,“還是不肯說?”
“那男人的确死的蹊跷!”邢如意瞥了眼婦人,見婦人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她,于是刻意将聲音提高了一些,說:“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丈夫是突發急症而亡,卻說不出任何細節,這是其一;身爲未亡人,通常都會極力配合官府,好使官府盡快查明真相,還給丈夫以及自己一個清白,眼前這位大姐卻是相反,不僅極不配合,而且言語閃躲,似不願意我們追查下去,這是其二;其三,當我問到她與丈夫往日感情如何時,她雖然表現的十分親熱,但眼中卻明顯帶着一股嫌棄的意味。當我問她,倘若自己的丈夫真是被人謀害時,她會如何?她先是堅稱不可能,跟着才說,決不會放過兇手。說話時,目光閃躲,也并未直視我。由此種種,雖不能斷定,這男人的死與其妻子有關,但至少能夠斷定,這男人絕不是病死的,而眼前這位大姐,也就是死者的妻子,絕對是知情人!”
婦人聽見這話,明顯一震,跟着說道:“殺人償命,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家夫君的确是病死的。倘若因爲姑娘的話,誤導了衙門裏的人,可真是害死奴家了!”
“是不是亂說,看一看你丈夫的屍身就明白了。”刑如意說着,轉向常泰:“
常大哥,死者現在哪裏?”
常泰也看了那婦人一眼,說:“跟我來!”
“常大人,我夫君他原本已經入土爲安,此時再去打擾,萬萬不可啊!”婦人急出聲來!
“你錯了,真正讓你夫君入土不安的不是我們,而是害死他的兇手。大姐你莫非忘了,是你的夫君他,自己從墳墓裏爬出來的,而且就停留在你家門口。”刑如意看着那婦人:“你丈夫之所以停留在自家門口,隻有兩種情況。第一種,你是他的結發妻,他有怨難平,回來向你求助。第二種,那就是殺他的真兇就在這扇門裏。不知道大姐你,認爲是哪一種?”
那婦人白了臉色,“當……當然是回來……回來向我求助!”
“是嗎?看來大姐你是讓自己的丈夫失望了!”刑如意搖搖頭:“你不僅沒有協助官府找出殺害你丈夫的兇手,反而還在故意的掩蓋真相。”
“我……我沒有!”婦人轉過臉去:“姑娘一番好意,要幫我家夫君找出真相,我心中亦是感激,可還是剛剛的那句話,事關人命,姑娘你可不能随口亂說。”
“我剛剛也說了,是否随口亂說,親自去問一問你家夫君即可。大姐若是也想知曉真相,不妨随我們一同進去。”
婦人猶豫半響,目光似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這才喃喃的回道:“也好!”
男人的屍身被臨時停放在柴房一角。從婦人的描述來看,她的丈夫至少已經死了十多天,可外觀腐敗的程度并不嚴重。
男人身上有多處外傷,部分是陳舊性損傷,還有一些近期的傷痕,但都屬于擦傷。面部和周身,沒有與人争執或者打鬥的痕迹,心髒部位有些鼓脹,兩手指甲縫隙裏也有淤泥。
“仵作查驗,說這指甲縫隙裏的泥是他自己抓的,從泥土的顔色,以及裏頭摻雜的雜草枯葉來看,應該是墓地旁。所以,仵作也曾有過一個大膽的,并未呈報給謝大人的推論,說這人是自己從墳墓裏爬出來的。”
邢如意聽到這裏,并未去接常泰的話,而是折身去問那婦人:“冒昧的問你一句,你的丈夫是厚葬還是薄葬?”
“這個……”婦人不安的搓着手“我家相公一向勤儉,也早與奴家有約定,若是去了,後事簡單料理即可,不必鋪張浪費!”
“所以你這簡單料理是簡單到什麽程度?總不會以一張薄席卷身,就那麽的讓自己夫君入土爲安了?”
“當然不是!”婦人急白了臉:“我家雖是平常人家,可相公的後事,也不會那麽草草去辦的。左鄰右舍的都可以作證,我相公的後事,全都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絕沒有任何疏漏的,可以讓人指指點點的地方,至于那棺木——”
婦人說到這裏,明顯頓了一下,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我家相公那棺木,雖不是最好的,但不管是木料,做工,還是旁的什麽都不差。因爲那棺木……那棺木是從顧家棺材鋪裏擡出來的。不過姑娘你,也不要誤會。我們絕沒有偷竊,而是顧老掌櫃生前就許給我家相公的。他曾在顧家棺材鋪做學徒,是顧老掌櫃生前最信任的夥計之一。
顧老掌櫃離去後,顧家小姐也不見了蹤影,那棺材鋪子若沒有我家相公的照看,隻怕早就沒了。所以,于情于理的,我們擡走一具棺木,都算不得什麽。”
“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刑如意回應着,“顧老掌櫃打造那些棺木原本就是給死人用的,若是就此擱置,任由它們被那些鼠蟲蛇蟻啃噬反倒是浪費。所以,在這一點上,我也不認爲你有錯。”
刑如意說完這句,才轉向常泰:“顧家棺材鋪的棺材我是見過的,無論用料還是做工,都算是民間頂頂出色的。這樣的棺木,莫說是一個死而複生的人,就算是擁有較多力氣的武人,想要由棺木裏憑借一己之力打開,也絕非易事。況且,這棺木之上,還壓有厚厚的黃土。”
“這倒是我之前沒有想過的。”常泰有些汗顔:“那若是有人在外協助呢?”
“倘若有外力相助,自然是可以的。所以,也要請常大哥待會兒親自那附近轉一轉,查一查,看看是否還有痕迹可尋?”
常泰點了點頭,然後略微有些不解的問刑如意:“既如此,我們還要來柴房查什麽?我的意思是,倘若他死後複生,那麽……”
“常大哥的意思是,若是丈夫死而複生,那麽自然就可以排除妻子的嫌疑,是這個意思嗎?”
常泰沒有言語,臉上的表情卻回應了一切。
“是否死而複生,的确需要查明,但這是你們衙門需要去調查清楚的事情。站在如意的角度來說,無論這個人曾經經曆過什麽,眼下他都隻是一個死人,如意唯一想要弄清楚,也是能夠幫官府弄清楚的是他的死因。”
“如意說的對,無論他曾經經曆過什麽,他都死了。對于衙門來說,調查過程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他的死亡過程,以及他是怎麽死的。”
刑如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而是徑自站到了那名死者跟前。
刑如意做的第一件事,是以鬼目掃視他的周身。通過觀察,可以斷定,男人身上隐藏的傷痕有兩處。第一處是在他的胸口,也就是心髒的位置。
他的心髒呈現明顯的腫大,顯然,是被外力撞擊毆打形成的。心髒出血,也的确會導緻看似“急症”的狀況發生,所以他妻子的話,是真是假也還有待考證。
另外一處,隐藏的更深,位置也更爲蹊跷,乃是在他的鼻腔内。
“如何?可有看出什麽?”聽刑如意輕談了口氣,常泰也在一旁低聲問了句。
“仵作可還在?”
“有謝大人的吩咐,他不敢走,一直在外面侯着。”
“喚他進來,我發現死者的鼻子有些奇怪,鼻腔裏有些異物,我需要将那個異物拿出來。”
婦人聽見刑如意這句話,“噗通”一聲蹲坐在了地上。
刑如意瞥了她一眼,對常泰道:“看來這妻子,不是無辜的。常大哥着人将她帶回衙門裏去吧,等我拿到了死者鼻腔中的東西,再讓仵作帶回去。真相如何,相信謝大人他一審就能審明白!還有,這婦人周邊的人,也需要讓小盛子去查一查。我相信,疑犯,兇手,以及那個幫助他從墳墓中逃生的人都在其中。
若是沒有頭緒,不妨多聽一聽左鄰右舍私下讨論的那些話。沒準,既找到了真相,也找到了真兇!”
常泰點了一下頭,随即将任務分派了下去:“就依照如意姑娘剛剛所說的話去辦,你們分成兩路,一路暗查與這婦人有關系的人,另外一路去查清楚這人死前的那些日子都接觸到了什麽人,又與什麽人發生過争執或者口角。
還有,去墓地看看,任何蛛絲馬迹都不要放過!一但有什麽情況,立刻回來告訴我,若我不在,就直接回禀大人。”
說話間,仵作也已經進來了。刑如意在一旁指點,由仵作親自動手将死者的鼻部進行解剖。等到鼻腔完全打開,那個東西進入仵作的視線時他徹底愣住了。
“這是……一枚釘子!”
“不錯,是一枚釘子,而且就是這死者家裏的釘子。”刑如意說着,用絲帕将那枚釘子包了,舉起來,與牆上正釘的一枚釘子做了對比:“這是棺材釘,尋常人家是不會用的,因爲覺得晦氣。但死者不同,他曾是棺材鋪顧老掌櫃的小夥計,對這樣的釘子興許也有着一份特殊之情。所以,你們看,死者家中所用的釘子幾乎都是這種的。而且這釘子是被人用外力釘入他的鼻腔内的。”
刑如意說完,将那枚釘子放在了常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