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的影子,卻是相反的,影子深,且線條清晰,與常人無異。刑如意反複觀察了幾次,還是沒有瞧出什麽異常來,可王甫言之鑿鑿,似又不是在說謊,因此隻得耐下心來,詳細詢問。
王甫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半響,這才回道:“事情,還得從七天前說起。”
“七天前?”刑如意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
七,原本隻是個尋常的數字,可在民間,這個七往往又與很多玄妙的事情有關,所以但凡提起這個“七”字,就會讓人覺得心中隐隐不安。
“就是七天前,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忙到很晚,回房休息的時候,就無意間掃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其實,平常我是不會去注意這個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朝着地上看了那麽一眼,就那一眼,我就覺得奇怪。因爲我覺得那個影子不像是自己。”
“影子不像是自己?”刑如意問着,也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影子。
影子,都是黑黑的,除了高低胖瘦不一,服飾發型不同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區别。影子自出生起,便與本體在一起,可往往很少有人去注意它,也很少去注意自己的影子與自己是否相似。刑如意看着自己的影子,發型、身高、甚至無意間的小動作,影子都如實的複制着。王甫暴露在陽光下的影子,也是一樣。
“眼下看來,你的影子,應該是很像你自己的。”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王甫往陰影裏站了站,此時,他并不想看見自己的影子:“那天晚上的感覺很奇怪,我盯着地上的影子,雖然轉側活動,它都與我一模一樣,但是影子的頭,卻比我自己的頭大很多。”
王甫對着刑如意比劃:“那影子的頭,有鬥那麽大,頭發亂糟糟的。可是如意姑娘你看,我平日裏對自己的頭發大理的還算妥帖,雖不像有錢人那麽講究,但頭發絲也都是服服帖帖,不怎麽亂的。可那影子的頭發,就像是家中掃地用的大掃帚,怎麽看,就怎麽奇怪。
起初,我也沒多想,以爲是燭光的原因,至于頭發,也可能是因爲我太過勞累,所以導緻頭發亂了自己也不知道。可影子的手跟腳,也跟我自己的不一樣。如意姑娘你看看你自己的影子,雖然手腳,并不如本體這般的清晰,但還能瞧得出這是一雙人手。可那夜我瞧見的影子,五指猶如鳥爪一般,指尖細長彎曲,讓人看了隻覺得瘆得慌。
我當時越看心裏越慌,就大聲喚我的老婆子來看,結果她也覺得我的影子不像是我自個兒,倒像是神廟牆上所畫的那種惡鬼。我原以爲這隻是個巧合,可從此之後,每每到了晚上,我的影子就會變成那副鬼怪模樣,連我老婆子都給吓出了病,我自個兒更是惶惶不安,已經許多天都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了。我思前想後,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那一路的神仙。今日,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尋到小盛子那邊,想着他好歹是個捕快,見多識廣,興許能給我一個答案。”
“顯然,小盛子沒能給你這個答案。至于我,眼下隻是聽你這麽講,我也很難有所判斷,你身上這些奇異的變化,是從何而來的。這樣吧,白天我還有些事,你的影子也都正常。你留個地址,到了晚上,我再去看看。”
“如此,就多謝如意姑娘了。小老兒的家比較難尋,但是如意胭脂鋪卻是人人都知道的。姑娘放心,等到晚一些時候,我讓小兒親自到鋪子外頭候着,領姑娘前往。”
“也行,那咱們就晚些時候再見!”刑如意說着,低了低頭,既算是應承,也算是告别。
送走了王甫,刑如意微松了口氣,略微調整了一下心态,便朝着錦繡坊而去。
别的姑娘成親,都有家人幫忙張羅着,刑如意孤身一人,自然事事都要依靠自己。好在,她要嫁的,是自己親自挑選的如意郎君,至于成親儀式什麽的,她自個兒也沒有什麽特别的講究,隻新娘服飾,一定要選滿意的。
新娘服飾的圖樣,是刑如意早就畫好的,算是改良版的唐裝,既有盛唐服飾的華美,也有後世服裝的簡便。原本,刑如意還擔心繡娘們看不明白她的草圖,沒想到,事情進展的要比她預想中的還要簡單。
能夠成爲京城第一秀坊,錦繡坊的繡娘們,不光手巧,更是聰慧異常。刑如意的草圖,初看時,雖有些茫然,但聽她一講一說之後,繡娘眼中的茫然都逐一變成了驚豔,不管是服飾的配色,配飾,還是裁剪,織繡,都是新奇的,從未見過和聽過的。繡娘們幾乎可以确定,一旦這件新娘服被刑如意穿在了身上,在出嫁當天,勢必又會成爲洛陽城中的一大話題,服飾的樣式,也必然會引領盛唐女裝的又一次風潮。
私人定制,錦繡坊接的不少,但這樣新奇又好玩的設計,對于錦繡坊來說,也還算是頭一遭。繡娘們除了新鮮之外,也都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勁兒,想要迫不及待的将這件新娘服完成。
在坊主的開明以及刑如意蹭臉的多重因素下,這件新娘服的制作,于當天下午就被提上了錦繡坊的議程,甚至坊主還調撥出了坊中最爲優秀的兩名繡娘來進行主要的工作。面料是刑如意親自選的,雖都是紅色,但衣身、衣領、衣袖卻選擇了不同的面料,或色澤豔麗,或質地厚重,就連花紋,也都是細緻區分的。配飾方面,刑如意反倒不太在意,因爲錦繡坊出品,必是精品。
除了自己和狐狸的衣服之外,刑如意還爲殷元、常泰、四娘、鈴铛、小盛子以及鹿大娘、李茂等人也都各自定制了一套衣服。雖畫的都是草圖,但走的卻是跟新娘服飾一樣的套路,既保留了盛唐服飾的特點,又融入了後世改良唐裝的特色,看的繡娘們也是一臉的激動。
出于讨價還價的需要,刑如意最終也讓出了這套衣服的定制使用權,允許錦繡坊在自己大婚半年後,将這些服飾投入批量生産。至于新的服飾圖樣,她也能夠繪制,但分成方面,還需要另行商議。
“刑掌櫃的買賣果然都是不吃虧的!”錦繡坊的管事,在送刑如意出門時,不由感歎了一句。
“錦繡坊也不吃虧啊,隻不過是幾張草圖,居然就把我拐成了你們家專屬的設計師,還隻給了一點點的小分成。要我說,還是你們坊主精明。”
“設計師?刑掌櫃的口中,總是會出現這些新鮮的詞彙。這設計師三個字,算是繡娘的另外一種叫法嗎?”
“不算!嚴格來說,設計師就是負責畫圖的,而且隻會畫圖。”刑如意俏皮的笑着,做了一個畫畫的動作。
管事了然的哦了一聲,搖搖頭,做了個恭送的姿勢:“如此,就不送刑設計師了!”
刑如意掏了掏耳朵,“聽着有些别扭,你呀,還是管我叫刑掌櫃或者如意吧。”
管事低頭,微微一笑,說:“如意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刑如意回個禮,轉身,舒展了一下身體。剛剛讨論的時候不覺奇,此時方才覺得四肢有些僵硬,若不是爲了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她還真不願意如此“勞心勞力”,看來之前聽人說的也不假,成親這種事兒,果然累的很。
隻是狐狸好不容易松了口,她若是不抓緊時間将自己嫁出去,下一回還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禮服的事情辦妥了,接下來還要打一批首飾,另外鳳冠之類的也需要置辦,不知道青丘有沒有自個兒的規矩。這婚事雖不是在青丘辦的,但規矩方面也還是要問一問,她倒是無所謂,就怕狐狸将來被人笑話。
心中想着,這路不知不覺就走的有些偏了。直到耳邊聽見聲音,說:“姑娘小心!”這才着急慌忙的刹住腳。擡頭一看,是一張黝黑的臉龐,站在傍晚的矮牆下,着實有些不大顯然。
“請問,可是胭脂鋪的如意姑娘?”
“你是?”
“是我爹吩咐我在這裏等着姑娘您的,我爹名叫王甫。”
“原來是王公子!”
“不敢!尋常人家,哪裏配稱公子兒子。姑娘喚我王三就行,家中排行老三,平日裏大夥兒也都這麽叫的。至于我的大名,反而不被人記得了。”
“那你的大名是?”
“王狀元!”王三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我出生的時候,我爹一心一意的就想讓我将來能考個狀元,當個大官。在王狀元和王大官這兩個名字裏頭,選來選去,選了他認爲比較含蓄的那一個。誰知,我竟是個笨的,私塾入了兩三年,也沒認識幾個字。到了現在,也仍是做一些粗活。這大名,就算有人叫,我也沒臉答應。姑娘也喚我王三就行。”
“你叫王三,在家中也是排行老三,那麽上面是不是還有王大和王二?”
“我上頭原本是有個哥哥的,長到七歲,就夭折了。還有個姐姐,早些年也嫁了。”王三提起自己的哥哥與姐姐時,表情都有些異樣。刑如意原本還想再問兩句,見王三有意躲避,也就沒有再問。
王甫家的在一條偏巷裏,若不是有人帶路,還當真是不好尋找。在王家的門前,留着一截樹樁,看樣子,已經砍了許多年。從樹樁的紋路,可以判斷,這應該是一棵黑槐。
“門前栽槐,冤鬼自來!你家門口這棵樹,倒是砍的正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