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有的一番話,竟讓錦瑟覺得事事都是自己的錯。她緊咬着唇瓣,摸索着退回到刑如意跟前,靜默無聲。
莫須有淡然一笑,将目光轉向了饕餮:“身爲四大兇獸之一,饕餮兄卻以美食爲畢生追求,不知這千萬萬年過去了,可有什麽心得體會?”
“你在問我?”饕餮眼中閃爍着探究的光芒,他似乎想要看穿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道士,真身究竟是誰。可看了半響,卻未從他身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妖氣亦或者是仙氣。非妖非仙更非神,亦不是鬼怪,那就隻能是個凡人。“你很有意思,我從你身上汲取到了各種各樣的味道,有貪婪、痛苦、絕望、也有高興、善良和仁慈,我從未見過哪個凡人能将這些東西如此均衡的包裹在自己的體内。你剛剛問我心得體會?好,我告訴你!這世間,貪婪最美味、痛苦最難吃、絕望會讓你的味蕾興奮,而獨孤則會讓你感覺到傷心。至于現在,我倒是很有興趣嘗一嘗你的滋味!”
饕餮說着,興奮的舔了舔嘴角:“你是我見過最奇特的一個凡人,所以,你的味道,應該也跟别人不同。”
“哦?是嗎?”莫須有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反而直視着饕餮的目光,微微一笑:“隻可惜,我老了,皮糙肉厚的,隻怕咯着您老的牙齒。”
饕餮發出一聲冷笑,“放心,再老的肉,我都啃過。”
“是嗎?那麽就請吧!”莫須有說着,閉上了眼睛。
饕餮原本已經長大了嘴巴,看見莫須有的反應,反而遲疑了下來。他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轉着,最終落到了早已昏睡的謝玄身上:“那個凡人手中的劍,是你給他的吧?”
“沒錯,是我給的!”
“爲什麽給他?”
“因爲我和他之間做了一個交易,我許給他光明的前程,而他則需要幫我完成一件事。”
“與我有關?”饕餮雖然好吃,但卻是一個極爲聰明的吃貨。當莫須有承認謝玄手中的劍是他給的之後,饕餮立馬想到了自己:“你想要殺死我?”
“不!我隻是想要獵捕你!”莫須有淡淡的說着,仿佛隻是在跟饕餮談論今日的天氣如何。“說實話,今日之事,純屬巧合。殷公子剛剛有些話,說的是對的。錦與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過算不得是刻意爲之,而隻能說是将計就計,各取所需。
我曾應允下一位故人,要幫她尋一處至陰至純的地方,幫她完成一個心願。我最先找到的那個地方,就是錦瑟所在的山脈。那裏不僅山清水秀,還孕育出了山鬼這樣的精怪,簡直就是最最理想的場所。
錦瑟家中發生事情時,我恰好就在山中勘探地脈,察覺到山鬼之氣躁動不安,于是前去查看。我雖有心制止,奈何終究還是肉體凡胎,到底是遲了一步。山鬼與他的夫君,命喪火場,錦與雖已無生命體征,胸中卻還藏着一股生氣。我心有不忍,又見錦瑟體内山鬼血脈覺醒,也想利用這對兄妹幫我看守山林,這才試探着說出了我能夠搭救錦與的話來。
錦瑟與錦與姐弟情深,自然不會拒絕,于是順理成章的完成了我們之間的各取所需。殷公子與如意姑娘若是不信的話,也可以當面問一問錦瑟,除了錦與需要承受的化骨之痛外,可還有旁的什麽?”
“的确沒有!若非謝公子無意間闖入我家,又無意間将年号的事情與錦與說了,我與錦與大概還會平靜的生活着。”
“喏!這可是錦瑟自己說的!除了利用錦與,也算是變相的救了他之外,我再未讓這對姐弟做過别的什麽事情。至于看守山林,也不過是順帶着完成的。”莫須有說着,掃了一眼跟前的人皮地圖,随即搖了搖頭:“這地圖,繪制的倒還算精巧。隻可惜,那底下不過是一處早已經廢棄的工事!”
“什麽意思?”刑如意追問。
“就是字面上如意姑娘自行理解的那個意思。這工事,算起來,倒也費了我不少的時間。其整體構造,參照了曆朝曆代的皇陵,真可謂是集天下皇陵之大成。隻可惜,在進行中,我發現這處地方有個極大的缺陷,而這個缺陷對于我的那位故人來說,可謂是緻命的。所以,盡管不舍,我還是放棄了。
還有,炙焰草的事情,殷公子也隻說對了一半。炙焰草的确能夠汲取陰邪之氣,但我萬裏迢迢前去青丘尋這炙焰草回來,不是爲了地下這一處早就廢棄的工事,而是單純的想要補救。”
“的确!倘若隻是爲守住工事,你不會用炙焰草汲取錦與身上的陰邪之氣,幫他守護血肉之軀!”狐狸點頭,也将其中的脈搏大概想了一想。
“我封住錦與胸中的那一口生氣,爲的就是讓他幫我守護工事,進而成爲我工事中的一個點,一個最爲關鍵的點。隻有他不斷的活人化骨,才能使其心中的怨憤越來越多,恐懼越來越多,直到最後,白骨成魔。這也就是爲何,前幾年的時候,錦與他每七天就要完成一次輪回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但後來,我放棄了這個地方,也就不忍心再爲難錦與。所以我尋來了炙焰草,用這草來汲取錦與身上的陰邪之氣,幫他守護心中的清明。倘若不是謝玄誤入,再過個七八十年,錦與沒準真的可以活得像個人一樣。”
“那謝玄呢?謝玄誤入山林,又與這整件事有何關系?”刑如意焦急的追問。
“這話說起來就有些長了!”莫須有說着,伸了一個懶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店中的女掌櫃,對饕餮道:“可否讓你的娘子,将謝公子帶離此處?炙焰草,我剛剛可隻向殷公子讨要了一顆,讓若謝公子醒過來,又聽見了什麽不該聽見的話,那可如何是好?”
“道士若是害怕,不如就讓我家娘子吃了他,豈不是一了百了!”饕餮說着,也瞟了一眼女掌櫃。女掌櫃點點頭,渾身上下,竟冒出一陣綠幽幽的煙。等到煙霧散去,刑如意這才看到她的真身,竟是一條蛇,一條墨綠色的圓滾滾的蛇。
刑如意隻覺得渾身上下一陣發毛,下意識的就跳進了狐狸的懷中:“唉呀媽呀,居然是條蟒蛇!”
狐狸一手抱緊刑如意,還騰出另外一隻手來,輕撫了撫她的後背,說了聲:“不怕,有我在!”
刑如意将頭藏在狐狸懷中,小聲的嘀咕着:“怕倒是不怕,隻是心裏怵得慌。你知道的,我無懼鬼神,不怕妖邪,就怕的就是這種軟趴趴的扭着走的動物。悄悄給你說一句,我連畫在紙上的蛇都怕。眼下,竟橫着這麽大一條,我沒有昏倒,就已經是很給你面子了!喏!趕緊誇誇你家娘子,瞧我多給你長臉!”
“吓得跳到我懷裏,也算是給我長臉嗎?”狐狸無語的笑笑,低頭再看刑如意,竟厚着臉皮嗯呢了一聲。
“當然算啊!至少我不像旁的姑娘,一下子昏倒到别人的懷裏。”
“好!那我誇誇你!”狐狸像模像樣贊許的賞了刑如意一眼,說:“我家如意,極好!”
“就這樣?”
“就這樣!”狐狸笑眯眯的彎着眼睛,那神情仿佛在說:“此時人多眼雜的,你還想爲夫怎樣?”
刑如意翹翹嘴角,将目光移到了饕餮身上:“那個,能不能讓你家娘子做事麻溜些,這人要吃就趕快吃,要拖就趕快拖,别橫着一條長長的身子趴在房子中間行不?您老人家口味重,看習慣了覺得沒什麽,但我們不同,我們看着堵得慌。”
刑如意話音剛落,那蟒蛇竟擡起頭來,瞪着兩雙巨大的眼睛,惡狠狠的盯着她。
刑如意瞬間變成鴕鳥,把腦袋往狐狸懷中一紮,手淩空指向蛇怪,委屈的說了句:“狐狸,她想吃我!”
狐狸眸光一冷,衣袖瞬間一甩,緊跟着一道白光,硬生生搭打在蟒蛇的額部。蟒蛇吃痛,碩大的一顆頭,瞬間砸落地面,跟着身子開始不斷的扭動。這房子原本就小,那經得住一條顯了形的蟒蛇這般折騰。隻聽四周的木頭咯吱咯吱的一陣響動,下一秒,饕餮一個不悅的踢腿,竟将那蟒蛇活生生給踢飛了出去。
刑如意半捂着眼睛,既有些心虛,也有些幸災樂禍,她偷偷的問狐狸:“那蛇,可還能活着?”
狐狸也低了頭,小聲的回她:“就算活着,也沒多大用處了。饕餮那一腳,至少化去了她五百多年的修爲。”
“五百多年?”刑如意悄悄掰着指頭數了數:“那跟小青的修爲差不多,隻可惜,人跟人比不同,想不到這蛇跟蛇比也是不同。瞧瞧人家小青的顔值,再想想剛才的那一條,不管是變成蛇,還是變成人,都沒法比。”
狐狸蹙眉,問了句:“誰是小青?”
“白娘子裏頭的,你沒看過,所以不知道!小青是一條修煉了五百多年的青蛇,長得俏皮可愛,白娘子溫柔大方,是一條修煉了一千七百多年的白蛇。她下山報恩,遇見了許仙,成就了一段曠世的人間情緣,隻可惜後來被一個老和尚給破壞掉了。我記得,那時候我還很小,心裏最恨的就是那個和尚,也曾幻想過,将來嫁給一條白蛇。”
狐狸不開心的瞅了她一眼,問:“你不是最怕蛇的嗎?”
“對呀對呀!隻可惜,那時候被白娘子迷了心竅,壓根兒就忘記她是一條蛇了嘛。後來,長大了,也就記得了,所以你看看,現在的我不是找了一隻狐狸當相公。雖然都屬于靈獸類,但好歹你還有四條腿,比蛇可是強多了。”
“這算是在誇我嗎?”狐狸的嘴角跟着抽了一抽:“我怎麽記得,你當初看見我的時候,是把我當成了别的什麽。”
“切!小氣鬼,這種事情你都還記得!”刑如意悄悄的翻個白眼:“人家是鄉下的孩子不假,可你也知道,後世的鄉下跟盛唐不同,别說是狐狸,就是黃鼠狼,也沒見過一隻。我之所以把你當成狗狗,也怨不得我是不是?再說了,若非把你當成狗狗,我哪裏敢帶你回家,若沒有帶你回家,我哪裏還有今日這個既好看,又體貼的狐狸相公呢?”
見房中已沒有了蟒蛇,刑如意從狐狸身上跳下來,雙手合十,讨好的沖着狐狸擠眉弄眼:“拜托,别生氣,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狐狸嘴角又是一抽,說了句:“你是把我當成殷元了嗎?”
刑如意呵呵的笑着,趕緊轉移目标,直接拎着裙角跑到了莫須有跟前,“莫道長,請繼續吧?你與這謝玄究竟是何關系?謝玄又跟那座山林有着怎樣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