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狐狸也是要面子的。
她心情大好的走到謝玄跟前,用手在他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下。謝玄是被小鬼給迷暈的,隻要将鬼氣驅散,即可醒來。這會兒,人已經悠悠轉醒,看見處在視線正上方的刑如意,心跳竟莫名的快了起來。
美人,謝玄見過很多,刑如意俨然不是其中最讓人記憶深刻的那一個。她的五官,分開看,都不算出色,甚至還微有瑕疵,例如,嘴唇的顔色稍微淡了些,鼻子不夠挺翹,眼睛不夠大,眼神也缺乏女性特有的柔美,甚至連皮膚都不夠白皙,但她身上卻有一種很特别的吸引力。
“看什麽呢?難不成,謝大人覺得這地上睡着很舒服?”
刑如意說着,又在謝玄的腦門上彈了一下。看似,隻是輕輕一彈,實則卻上了一分鬼力。這一分鬼力,順着謝玄的前額,直接進入他的體内,轉化成一條細細的黑線,沿着謝玄的血脈遊走。
見他體内,的确沒有什麽異常,刑如意這才站了起來:“大人可是腿軟,起不來了?”
刑如意将右手伸到謝玄跟前,謝玄微微一愣,目光緊跟着落到了那隻手上。刑如意的手,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滿意的地方,十指纖細,且直且長,且骨結分明,既不像尋常的千金小姐那般的柔弱無骨,也不像農家婦人那般的僵硬。狐狸初見她這雙手時,曾問她,是否善于彈琴。
刑如意是怎麽回答的呢?彈琴?做夢的時候會,現實生活中,也就隻能彈彈棉花。現在,她将手伸到了謝玄的跟前,而謝玄顯然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手上。
“刑姑娘的手,倒是長得十分好看!”謝玄說着,起身,鼻尖從刑如意的指尖蹭過,隐約還能聞見那手指上殘留着的中草藥氣息。
“多謝大人誇獎,如意身上,也就隻這雙手還勉強能看了。”刑如意說着,将手收了回來。謝玄正想着要回些什麽話,卻見刑如意翻看着自己的手,歎息着說了句:“幸好,我這雙做胭脂水粉的手沒有沾到大人身上的味兒。”
“我身上的味兒?”謝玄蹙眉,低頭嗅了嗅自個兒身上。除了龍涎香的氣息外,并無什麽異常的味道。
刑如意挑眉、轉身,漫不經心的說着:“通常經商的,身上都會沾着銅臭味兒,打魚的身上都會帶着魚腥味兒,謝大人您是當官的,那您說說,您這身上是什麽味兒?”
“書卷味兒?”謝玄試探着問了句。
刑如意搖搖頭:“錯!是陰奉陽違、貪污腐敗外加自私自利的味兒!”
“刑姑娘您這是要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嗎?謝玄不否認,官場黑暗,但謝玄卻是立志要做一名好官兒的。”
“水清則無魚,謝大人覺得,在這官場中,能容得下一條清魚嗎?”刑如意止住腳,轉身,看着謝玄,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來:“不過,謝大人此時此刻講的話,如意卻是信的。”
“刑姑娘真信?”謝玄莫名的,嘴角也跟着上揚。
“自然是真信,因爲此時此刻,謝大人您沒有必要跟如意說謊。因爲,如意隻是平民老百姓一個!”刑如意說着,又轉過身去,背對着謝玄擺了擺手:“還有,提醒謝大人一句,千萬不要對如意生什麽好感。我,刑如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夠喜歡的起的。”
謝玄先是有些窘迫,跟着回過神兒來,眼眸瞬間沉了下去。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眼前的這位刑姑娘,究竟是何人,又有這怎樣緻命的吸引力,對于他而言,都隻能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對手。莫道長說過,洛陽城裏,他唯一要留意的就是如意胭脂鋪,唯一要戒備的是如意胭脂鋪的殷臣司與刑如意,唯一要提防的是府衙裏的常泰。還有一個人,是他必須要做掉的,那就是刑如意與殷臣司的養子,一個叫做殷元的小孩兒。
那個小孩兒,他曾讓魅影去瞧過。據魅影的回報來看,那也隻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小孩子,頂多比旁的小孩子膽子大一些,行爲散漫一些,還有跟他的養父母一樣,傲慢了些。
心裏想着,腳下的步子卻是一點也沒有慢下來。當将腦海中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時,他與刑如意已經一前一後的站在了大堂裏。說是大堂,也不過比卧房稍微大了那麽一些,擺放着三張方桌與一張長桌。眼下,那張長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佳肴,甚至還有些連洛陽城裏都極難尋見的瓜果。
客棧掌櫃是一男一女,男的個子矮小,人也偏瘦,說話時,總是半含着胸,眉角眼梢帶笑。但凡是與女掌櫃出現,必定是站在女掌櫃的身後,隻稍稍露出小半個身子來,一副十足的老婆奴形象。
女掌櫃與之相反,是眼下盛唐極爲流行的那種美人形象,豐滿之中還略微帶些風情。說話時,嗓門很大,卻不惹人厭煩。一身服飾,顔色極爲絢麗。
此時,女掌櫃站在殷臣司的右邊,正指着桌上的一道菜爲他介紹,而男掌櫃則低眉含笑,半個身子都隐在女掌櫃自帶的陰影裏。
“掌櫃的好!”謝玄走過去,也站在殷臣司的身旁:“殷公子爲何沒有與刑姑娘一道來?難不成,是提前來看看,這些菜色裏,可有刑姑娘喜歡吃的?”
“我家如意嘴刁,隻吃得慣我做的飯菜。”狐狸隻略微擡了擡眼,視線越過謝玄落在刑如意的身上:“我剛剛瞧過了,除了這些瓜果外,也隻有這道麻婆豆腐還勉強能夠入口。若是待會兒吃不習慣,也不要勉強,稍後爲夫再去廚房爲你煮些。”
狐狸這話,自然是話中有話,他是在告訴如意,眼下這一桌子看似好吃好喝的東西,其實都被饕餮做了手腳。能入口的,除了她眼前的那碟麻婆豆腐之外,也就那些瓜果還是能吃的。
刑如意會意的點點頭,也乖巧的回了句:“那就有勞相公你了。不過出門在外,如意能湊合的,也都會盡量湊合的。”
夫唱婦随,嬌羞低眉,俨然是一副小兩口親親熱熱,感情極好的畫面。隻是,這些話,聽到謝玄的耳朵裏,卻是有些别扭。他先是看看狐狸,接着又看看刑如意,忍不住嘴角抽了那麽一下。
“想不到荒郊野外的,掌櫃竟有這般好廚藝。這道菜,若是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太平公主自創的渾羊殁。據說,這道菜,是公主殿下無意間想到的,後來禦廚便按照公主說的方法嘗試了一下,沒想到,竟是出奇的好吃。謝玄曾有幸,得公主殿下賞過一塊,味道至今難忘。”
“原來,謝公子竟是品過這道菜的。來來來,請謝公子親自嘗一嘗,看看我這渾羊殁,比起你們公主殿下禦廚房裏做的如何?”
聽見說菜,原本還站在陰影裏的男掌櫃走了出來,迫不及待的夾了一塊,送到謝玄的嘴邊。謝玄本想拒絕,可瞧着伸到嘴巴跟前的筷子,又略微有些尴尬,于是隻能張開嘴,将那塊肉給吞了下去。
“果然美極!美極!掌櫃這渾羊殁味道比起那禦廚來不僅絲毫不差,且還有些特别的地方。隻是,謝玄不善廚藝,具體也說不上來,究竟哪裏不同。要不,殷公子與邢姑娘也一同嘗嘗?”
“所謂渾羊殁,是将鵝添無味肉末再放進羊的腹中,縫合後進行燒烤,待全部烤熟之後,将羊丢棄,僅食用其中的鵝肉。至于這味道,既是公主喜愛吃的,必是這天下極味。隻是這種吃法太過勞民傷财,如意與我家相公,隻是尋常的百姓,尋常的味,這等奢侈的美食,即便是吃了,隻怕也消化不動。所以,謝大人不必客氣,盡管食用就好。”
刑如意說着,往後退了一步,剛剛好,就站在狐狸的身後。
其實,渾羊殁她也吃過,是剛到盛唐時,狐狸帶她去禦廚房偷吃的,順便還帶她去瞧了瞧傳說中的太平公主。隻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美麗姑娘罷了,若非生在皇家,也不會有後面的那些遭遇。隻是,同情歸同情,這種極其浪費的美食做法,她還是不贊成的。因此後面的那些甘露羹、鵝鴨炙、熱洛河什麽的極品美味,她嘗都沒有嘗,就拖着狐狸離開了。
“這些菜,的确是有些奢侈,若非皇家貴族,一般的百姓當真是吃不起的。”謝玄說着,也将掌櫃的筷子給推了過去。
掌櫃倒是不以爲意,指了指桌子中間的一道菜:“前面的那道菜,謝公子知道,不足爲奇。畢竟謝公子是狀元出身,按照規矩,是要面見帝後的,但這道菜,謝公子卻不一定知道。這道菜,名字極有意境,不過不太好記。我這鄉下小店,也不圖這些個文雅,所以我又給它取了個雖然粗俗,但十分好記的名字,叫獐肉餅。
這獐,是從山中獵取的草獐,足有一百歲齡,已然有了靈性,我将它的皮毛除掉,内髒去除,與極鮮的藥草一同放在籠屜裏蒸,最後再制成餅子。這味道,才真的是人間美味。不光味美好吃,還能養生滋補。”掌櫃說着,将那餅遞到謝玄跟前,說了句:“謝公子,要不要嘗嘗看?”
謝玄原本好吃,想要嘗一嘗這獐肉是什麽味道,可見刑如意一臉嫌棄的模樣,随即搖了搖頭。
“不必了,剛吃了鵝肉,這肉味還留在口中,此時再品獐肉,怕是再好的味道,也都品不出來。要不,我也選個素菜嘗嘗吧!”
“素菜?”掌櫃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忽然詭秘一笑,說道:“此處正好有一道素菜,要推薦給謝公子。這道菜,也隻有謝公子您,才有福分品嘗。”
掌櫃這話才落,刑如意便與狐狸對視了一眼,心中也随即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