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的膚色偏黑,瞳仁的色彩卻又很淺,似乎帶點異域人的血統。不過,盛唐繁華,漂亮的異域美人,謝玄也是見過的,例如他府中就有一個,是個能歌善舞的波斯美女。隻可惜被大哥給瞧上,收做了小妾。
錦瑟似乎看穿了謝玄的心思,微微一笑,說:“弟弟錦與比較像娘親,至于錦瑟則像爹爹多些。看公子的容貌,應該也是像夫人的多些,是嗎?”
“是的!我的家鄉有句俗語,說是兒大像娘,女大像爹。這話雖粗了些,有些時候,卻也是事實。”
“容貌是爹娘給的,好看與難看,也不過都是一副皮囊而已。百年之後,都是白骨一堆,到時候,難不成也要把骨頭撿出來,對比一下,看看誰是醜人骨,誰是美人骨?”錦瑟說着,眼光光彩閃爍,嘴角笑意盈盈,竟襯得整個人都好看起來。
“姑娘的見解倒是獨特。的确,皮相生的再好,百年之後,也不過是白骨一堆。”謝玄回應着。此時,錦瑟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借着室内微弱的燭光,他這才細細打量起對方的模樣來。
不打量還好,一打量之下,竟突然覺得這皮膚偏黑的錦瑟,竟要比錦與還要好看上幾分。錦與的漂亮,是一眼就能夠瞧見的,錦瑟卻是不同,她的美就像是隐藏在深山中的翡翠原石,隻有靠近了才能夠發現。
錦瑟皮膚雖黑,卻是猶如從内部放出光芒般的淺黑,眉眼鼻口耳,卻與錦與一樣的精緻玲珑,簡直毫無缺陷,至于那淡色的瞳仁則更有一種勾魂攝魄般的奇異魅力。
膚色較白的美人,謝玄見過許多,雖談不上傾國,但傾城卻是夠夠的,但像錦瑟這般,皮膚焦黑,五官卻精緻異常的美人,還是頭一次見到。于是,不由自主的,不由控制的,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錦瑟笑得越發開心,眼睛裏仿佛含着星辰,她看着謝玄,輕聲問道:“公子可是突然發現,錦瑟其實長得也還不錯?”
“讓姑娘見笑了!”謝玄微囧,紅着臉,将頭低了下去。
這個時候,錦與進來了。手中還托着一隻木制的托盤,上面擺放着幾碟小菜,還有一壺酒。酒壺同樣是用木頭做成的,雖做工不算精細,卻難得的有一種原始的,粗犷的美感。
盤中的菜色,也都是謝玄平日裏都沒有見過的,吃起來,味道雖有些苦澀,卻也别有一番滋味。
“山野之地,招待客人,也隻能用這些山野之物。不過這些都是我姐姐親自去挖回來的,雖說都是野菜,但卻能滋養身體,公子偶爾吃些,也是蠻好的。”錦與說着,用手指了指放在中間的一盤菜:“這是頭發菜,雖說生的吓人了點,但鮮美可口,回味隽永,營養價值也是極高。最難能可貴的是,它還能在荒漠以及半荒漠的地方生長,有【戈壁之珍】的美譽。
據說,早在漢代,蘇武在匈奴牧羊時,就曾吃過這道菜。頭發菜不但脆滑細嫩,更有化痰、清熱解毒、順腸理肺、滋補的功效。”
“這頭發菜,我之前倒是也曾聽人說過,隻是沒有親眼見過,更沒有那個膽量去嘗試。如今聽錦與這麽一說,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謝玄說着,夾起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味道也的确如剛剛錦與所說,十分鮮美。
“這道頭發菜裏,是不是放了醋,後味兒頗有些酸爽。”
“是放了醋!錦與這道拌發菜是采用西秦的做法,先用滾水浸泡,再拌以自家釀的姜醋,所以才有這番滋味。”錦與說着,又給謝玄推薦了另外一道菜:“這道菜,叫素炒木須,用的也是山野間常見的木須菜。這道菜,最适宜讀書人食用,有健腦的作用。”
謝玄看了看錦瑟,問錦與道:“可有能使人明目的菜,你瞧我這雙眼睛,平日裏倒還算可以,但自從上了山,就眼拙的厲害。連你姐姐如此的美貌佳人,都給看成了平庸之輩。”
“油嘴滑舌!”錦瑟說着,輕瞟了謝玄一眼。
錦與也随之一笑,指着旁邊的一道菜說:“這是地耳炒肉絲。醫書中曾有記載,說地耳味甘,性寒、無毒,明目益氣。若是内服外用,可清熱明目、降壓涼血、滋養肝腎、益氣延年、還能治内髒溫熱、燙傷燒傷、目赤、夜盲等多種病症。食之,味道清香,口感獨特,而且這道菜也是我家姐姐比較喜歡的。”
謝玄聽到這裏,夾了一筷子,放到口中,細細品味,果然口味獨特。
“錦瑟喜歡的,果然不同。”
“山外的客人,都如你這般,能言嗎?”錦瑟托腮,眼眸含笑,将那盤地耳炒肉絲又往謝玄的跟前推了推:“你既喜歡,就多吃些。”
“這地耳我知道了,這肉絲,我看着倒不像是尋常的豬肉,牛肉。”
“山野之地,所食用的肉類,也大多是山野中才有的。公子覺得還能入口就行,至于這肉是什麽肉,公子就不要問了。”錦與說着,端起面前的一碗粥,呲溜呲溜的喝起來。
謝玄原本還想去夾肉,聽見錦與這話,反而不敢吃了。
錦瑟在一旁吱吱得笑,末了,說一句:“錦與他是吓你的,這是山豬肉。雖是野生的,但味道卻要比家養的好許多。山中也有獵戶,常打了這野豬去集市上販賣,所得銀兩,可要比家豬豐厚的多。還有,剛剛錦與也沒有說實話,這地耳炒肉絲,我愛的是地耳,他好的卻是肉絲。你若現在不吃,待會兒可全要進到他的肚子裏去了。”
“姐姐真是偏心,而且偏的還不是自己的弟弟。”錦與說着,快速的夾起肉絲,塞進自己嘴裏。“公子快吃吧,我姐姐剛剛說的是對的,若是現在不吃,待會兒可要全進到我的肚子裏了。這山豬肉,不太好獵,我與姐姐一個月,也才能打上一隻嘗嘗鮮。”
錦與越是這麽說,謝玄反而越是不大好意思動筷子,隻選了些野菜,配着白飯,竟也吃了兩大碗。
酒足飯飽,倚在屋外,欣賞着山野風光,雖視線所及,都是深深淺淺的黑,但心境不同,看起來竟也覺得别有情趣。錦瑟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支骨笛,輕輕的吹起來。謝玄懂經商,懂詩詞歌賦,也會一些武功,卻唯獨不通音律。但當錦瑟吹起那支骨笛時,他卻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迷醉。
悠揚的笛聲飄進他的耳朵裏,然後順着耳朵,直接鑽進了他的心裏。時而悠揚動聽,時而心酸悲傷,謝玄的心緒,竟也随着這笛聲起起伏伏,想起許多過往的事情來。就在整個身心陷入不知天上地下,不知寒暑春秋的時候,那聲音忽然止住了。他恍然的回頭,卻見錦瑟兀自拿着長笛,靜靜的看着他。臉頰上有些濕乎乎的,用手抹了,才知道是自個兒的眼淚。
“公子似想起了什麽令人傷心難過的事情?”
“人活一世,總會有那麽幾樁難以描述的傷心往事。我今年差不多也二十歲了,若是七十古來稀,我也算是活了那麽一小段,所以傷心難免,追憶難免。倒是姑娘,爲何笛音如此悲傷?”
“如公子所說,錦瑟也有自己的傷心事。”錦瑟說着,将骨笛藏于袖中:“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早些安歇吧。待明日晨起,我便讓錦與爲你指路,送你下山。”
謝玄張了張嘴,本想再說些什麽,然而錦瑟已經轉身,去了廂房。
謝玄站在房前,又靜默了一會兒,這才轉身。月光終于穿透了雲層,落在山林間的小院子裏。錦與原本是站在他身後的,此時,卻已是與他面對面的站着。見謝玄眼中微有驚愕,他微微一笑,說:“公子的客房,錦與已經收拾妥當。比較簡陋,還請公子勉強湊合一晚。對了,姐姐她并非有意不理公子,隻是那骨笛,是我爹娘留下的遺物,姐姐她......怕是剛剛又想起了爹娘,心中難過。”
“你的爹娘,都過世了嗎?”謝玄明知答案,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錦與倒是沒有怪罪,隻輕輕的點了點頭:“爹、娘原本也是這山中的獵戶。家中日子雖然清貧,倒也算和樂。可随着姐姐漸漸長大,村中的謠言也是越來越多,他們都說,姐姐的長相與爹娘絲毫不像,還說我娘原本就是山中的妖精,爹與娘所生的也都是怪物。無奈之下,爹娘隻能帶着姐姐,還有當時正在襁褓中的我,搬離村子,寄居在這山上。
家,雖然是搬了,可那些村民已然不依不饒。村子裏幹旱了,他們跑來罵我們,若是多日降雨不休,他們也來罵我們;遇到災荒年,他們更是圍在我家門口罵上三天三夜,可收成好了,他們又說,這是将我們驅趕出村子,才得到的老天庇佑。
就這樣,我和爹娘,還有姐姐,在那些村民不斷的滋擾中,度過了七八年的光景。那一年,村裏突發疫症,死了好多人。他們再一次圍攻到我家裏,逼着我爹娘,将姐姐交出去活祭山神。爹娘不肯,他們就放火燒了我們的家。爹和娘,都被活生生的給燒死了。”錦與說到這裏,忽然揚起臉來,問謝玄:“想想看,我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下過山了。姐姐總說山下危險,不許我去。請問公子,現在是哪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