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泰低頭,見是殷元,表情也柔和了許多。他抓着畫像,蹲下身來,看着殷元吃的油乎乎的嘴角,問了句:“殷元也肚子餓了嗎?”
“嗯,肚子餓了。”殷元回着,目光賊兮兮的掃了一眼常泰手中的畫:“常叔叔這拿的是什麽?”
“一幅畫,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飛來的?”常泰說着,看了眼手中的畫。剛剛那麽撞過來,居然完好無損。至于畫中的内容,貌似是旁人常說的那種仕女圖,但他對畫沒有研究,對于畫中所畫的東西,也就更加沒有興趣。隻粗略的瞄了一眼,就給卷上了。
“可以給殷元看看嗎?殷元瞧着,倒像是白天殷元從娘親房中拿出來的那一副。”殷元說的像模像樣的,一點心虛的表情都沒有。
“你從娘親房中拿畫,她知道嗎?”常泰好奇的問,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孩子似乎特别的可愛懂事。
殷元當然看得出來,常泰對他是有好感的,這也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他又啃了一口雞腿,這才回道:“娘親當然知道,因爲這畫像是旁人送給爹爹的,娘親很生氣,就讓殷元拿去丢掉。可殷元人小,抱不動,就擱在院子裏了,想着明日早晨起來時,再去丢。結果夜裏刮風,就刮到常叔叔這裏來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那好吧,常叔叔把這畫像還給殷元。畢竟是娘親交代你的事情,若是做不好,依照你娘親的脾氣,八成是要生氣的。”
聽見常泰這話,刑如意不樂意了。她轉身,看着狐狸的眼睛,小聲的問:“我的脾氣很壞嗎?”
狐狸嗯了一下,說:“是與尋常女子有些不同,不過我覺得蠻好。”
刑如意噗嗤一下笑了:“果然,老祖宗說的是對的。”
“什麽?”狐狸問。
“情人眼裏出西施,我估摸着依照咱們兩個現在的感情,縱然是我是母夜叉,你也隻會覺得我刁蠻可愛。但若是有一日不愛了,那麽母夜叉,也就隻能是單純的母夜叉了。”
“不會的!”狐狸十分肯定的給出結論。
“爲什麽?”這次輪到刑如意好奇了。
“因爲狐狸雖然好色,但并不薄情,更不濫情。”狐狸抵住刑如意的前額:“如意,我不是尋常男子,而你也不是尋常女子,所以這些擔憂,你不必有。”
“我當然知道!時間那麽短,我們相愛都還來不及,你哪有時間來嫌棄我。”刑如意難得露出這種小女兒的嬌态來,她輕輕推了狐狸一把,示意他繼續看向窗外。
院子裏,常泰正要把畫軸遞給殷元,畫軸卻憑空的自己抖動起來。常泰疑惑的低頭,殷元卻搶先一步将畫像拿了過來,然後費勁的抱在懷裏。
“剛剛這畫像......”
“畫像怎麽了?”殷元問,眸子閃爍着猶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光芒。
“哦,沒什麽,大概是我近日有些累。”常泰看着殷元懷中的畫軸,貌似比他還要高上幾分,于是溫柔的問了句:“可要常叔叔幫你?”
“要的要的,如果明早娘親起床,看見這畫像還在,一定會生氣的。但這大半夜的,殷元也找不到地方去丢。況且娘親說了,維護洛陽城的環境人人有責,就算這畫像沒用,也不能随意丢棄,污染環境。所以,殷元剛剛想了一想,覺得還是燒掉的好。”
“燒掉?”
“怎麽?常叔叔莫非覺得不妥。”
“沒有不妥,這是這大半夜的你點火,會不會也被娘親罵?”
“放心吧,娘親她不會知道的。”殷元眨巴眨巴眼睛,費勁的托着畫像往小廚房裏頭。
常泰看着殷元小小的背影,搖了搖頭,緊緊身上披着的衣裳,也跟了過去。
卧房中,刑如意急了,她回頭問狐狸:“殷元那小子,不會是想吃了那個女鬼吧?”
“放心,殷元他有分寸的!”狐狸噓了一聲,抱着刑如意,一同隐身:“我們也去小廚房裏看看。”
“狐狸!”
“嗯?”
“那畫像爲什麽要纏着常大哥?”
“前世因,今世果。你也到過陰司冥府,應該知道,這人是有輪回的。興許,常泰與這畫中的女子,也有些前世的機緣在。不過,真相如何,我想我們今夜興許就能知道了。”
刑如意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小廚房裏,火苗燃了起來。雖畫像還有掙紮,可礙于殷元的煞氣,那畫中的女鬼,也無可奈何。瞧着火燃的差不多了,殷元費力的抱起畫軸,将它丢了進去。當然,爲了防止這畫逃走,他也釋放了許多的煞氣出來,擋在竈台四周。
常泰在一旁看着,雖見這畫軸幾次到了火口又掉出來,也沒有起疑,以爲不過是殷元力氣小的緣故。幾番嘗試之後,那畫終于被殷元丢進了火中。先是竈台中的火一下子旺盛起來,火的顔色也越變越深,最後變成血一般的紅色。跟着那火焰鑽出了竈台,殷元原本睨了雙眸看着,卻被常泰一聲:“小心!”給推到了一旁。
血紅色的火舌蜿蜒而來,撩着了常泰的背,他慌忙丢下自己的外衫,将殷元抱起,緊緊的護在懷中。刑如意和狐狸見狀,也顯了身。
“常大哥,殷元,你們沒事吧!”
“娘親放心,殷元沒有事。”
“我也沒事!”常泰說着,轉身,看向竈台。裏頭的火,不知何時竟熄滅了,連帶着小廚房裏的燈燭,也跟着一晃,熄了。此時,除了窗外冷白的月光之外,再無别的光源。
小廚房裏很暗,黑暗中又夾雜着一股冷意。刑如意警惕的掃着四周,她知道,畫被殷元燒了,那個女鬼将無處藏身,她就躲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果然,那股冷意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開啓鬼目,看見一張與畫像中一樣模糊的臉。再細看,發現并不是那張臉模糊,而是在女子的臉上,覆蓋了一層什麽東西。女鬼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冰冷的感覺也随之深入骨髓。
“别怕!”狐狸在刑如意的耳畔輕輕說着,刑如意這才留意到,這隻狐狸不知道什麽時候竟又隐身了。
說話間,女鬼已經撲了過來,與旁的鬼不同,她既不撓你,也不抓你,更不會惡聲惡氣的說要殺了你或者是吃了你,而是直接的,那麽輕飄飄的飄了過來,然後口對口,鼻對鼻,眼對眼的緊緊貼在刑如意的身上。
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冷。
刑如意在心裏拼命的咒罵着狐狸,右手努力的掐起一個鬼訣。可是,太冷了,渾身又濕黏黏的,讓她的手指都變得木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刑如意聽見女鬼細若遊絲的聲音,她說:“這樣的死亡方式,好嗎?”
“當然不好!”刑如意狠瞪女鬼一眼。眼神剛飛出去,就被一張薄薄的宣紙阻隔。跟着那宣紙,帶着厚厚的水汽,覆在了她的臉上。原來,喘不過氣來,是這般的難受。大腦缺氧,一片空白,眼前卻是越來越黑。
當刑如意以爲自己又要去陰曹地府找黑白無常聊天,崔府君下棋的時候,呼吸瞬間暢快了起來。她睜開眼,見小廚房裏已經恢複了光亮,殷元和常泰圍在她的旁邊。
“我怎麽了?”刑如意問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仍是濕漉漉的,看來,剛剛所經曆的一切都并非她的錯覺。“狐狸呢?那隻該死的狐狸呢,爲什麽不出來救我?”
“爹爹說,若是不讓那個女鬼上了娘親的身,就不好出手捉她。”殷元蹲下身子,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兩隻燦若星辰的大眼睛,不停的眨啊眨的,眨的刑如意感覺有些晃眼。
她用手半遮住眼睛,問殷元:“你爹爹呢?”
“喏!”殷元挪開小半個身子。刑如意往殷元後面一看,果見狐狸手中捏着一個什麽東西。
“女鬼?”刑如意問。
殷元點點頭,又指了指身旁的常泰:“爹爹說了,跟原本附在常叔叔身上的是同一個。”
常泰覺得自己喉嚨有些堵的慌。雖然,他已知這個世間是有鬼神的,也曾見過鈴铛幻化出來的人,可再一次面對時,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是殷元,這個小小的孩童,在面對如此恐怖的情形時,表現的竟比他還要鎮定。仿佛,這一切他都習以爲常。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他與如意,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如意才會遇上殷臣司,才會愛上殷臣司,也隻有殷臣司,才是這世間最适合如意的那個人。
想明白了,心裏也就坦然了,可心裏坦然了,也變得空了。
他看着如意的眼睛,沉默半響,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常大哥,你怎麽了?”刑如意看見常泰的臉色有些異樣,随即問道:“莫不是剛剛那女鬼也上了你的身?”
“不!沒有!”常泰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意你呢,還好嗎?”
“當然不好!這鬼居然敢上我的身,找死呢!”不提還好,一提,刑如意的暴脾氣就上來了。自從兵工廠的事情之後,她就發誓,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一個小鬼上身。這不是要命不要命的問題,而是面子問題。想到這裏,她快速的将衣袖撸起,兇巴巴的朝着狐狸和那女鬼就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