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頭小豬,一頭是活的,一頭是死的。當火燼棚毀時,常泰命小盛子領人将這兩頭豬給扒了出來,直接放在牛氏面前,掰開小豬的嘴,讓她觀看。
衆人不解,也都湊了上去。隻見那頭活豬死後滿嘴是灰,而死豬的嘴中卻是幹幹淨淨。圍觀的人中,有聰明的,立馬明白了常泰的意圖,随即嚷嚷着說:“牛富貴跟這死豬一模一樣,嘴巴裏都是幹淨的。”
常泰點點頭,讓小盛子将牛富貴的屍身擡過來,撬開下巴,讓衆人和牛氏觀看,牛富貴的嘴巴裏果然也是幹幹淨淨的。牛氏見狀,随即癱倒在地上,并招供畫押,承認是自己謀殺了丈夫後,再弄進柴房滅屍的。
至于牛氏謀殺丈夫的理由,居然是因爲一幅畫。
“一幅畫?”刑如意與常泰對視了一眼,常泰随即追問道:“一幅什麽樣的畫?”
“一幅畫着女人的畫,富貴說那是美人圖,幾乎整日抱着不放。”牛氏垂下眼睑:“我很早就聽說,這謝家老宅,是一處鬼宅,别說是住進去的,哪怕隻是從它的門口經過,都會遇到不幸。可富貴好賭,輸光了家裏所有的東西,連勉強栖身的宅子都被人給拿了去當做抵押。無奈,我隻能帶着女兒跟他一同住進謝家。
入住的第一晚,我就覺得不對勁,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時時刻刻的盯着你,讓人覺得四肢發涼,心裏頭也毛抓抓的。我裏裏外外,檢查了好幾遍,卻始終沒有任何發現。疑心是自己聽多了那些鬧鬼的言論,所以才會覺得心裏發慌,就哄着女兒睡下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頭黑漆漆的。可我明明記得,因爲害怕,我的燈燭是燃着的。怕半夜有風,吹滅了燈燭,我還特意縫制了一個白紗的燈罩,罩在了上面。我起身點燈,卻看見窗戶外頭站着一個人。”
“你的相公牛富貴?”
牛氏先是點了點頭,跟着又眼帶疑惑的搖了搖頭。
“起初,我也以爲是富貴,可借着燈光,瞧過去,又有些不像。那身段很像是一個女人。我想起謝家老宅鬧鬼的傳言,心中着實害怕,可當時我的女兒就在身旁,就算心裏再怎麽害怕,也總要裝着膽子大些。于是,我将燈燭拿起,就擱在身前的地方,沖着窗戶,喊了一聲富貴的名字。我故意讓自己喊的很大聲,可聲音裏還是掩不住有些發顫,我想【她】也一定是聽出來了,所以才會發出一聲嗤笑。對的,沒錯,就是那種嗤笑。我心中一顫,下意識的就抱緊了女兒。可我等了許久,【她】隻是站在窗口一動未動。
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我隻覺得全身僵硬,燈燭的火苗也越來越弱。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時候,我聽見了門外的打更聲。等我再鼓起勇氣,用燈燭去照窗口的時候,我發現【她】不在了。又過了一會兒,傳來敲門的聲音。我心裏害怕,抱着女兒往床上縮了縮。可後來聽見是富貴的聲音,就去開了門。他一身濕漉漉的,也不曉得去了哪裏。回來的時候,手裏就抱着那個畫軸。
見了我,也不像往日那般粗聲粗語,隻搶了燈燭過去,将那畫軸攤在桌子上,細細的看。我當時就站在富貴的身後,也跟着往那桌子上瞄了一眼。隻見畫中是個女人,頭發很長,看不清楚容貌。”
“怎麽會看不清楚容貌?是因爲燈燭的光線問題嗎?”
“不是!我記得很清楚,那夜的燈燭雖算不上光亮,可那畫中女子的手腳,甚至衣服上的花紋我都瞧的清清楚楚的,隻有她的臉,像是蒙着一團水霧,怎麽瞧都瞧不清楚。我原本以爲那畫像,也是因爲沾了水的緣故,才會導緻畫中女子的面目不甚清晰,可從那夜之後,富貴就像是着了魔,日日夜夜,不停的在看,而我竟也越來越覺得那個畫中的女子,很像是夜晚站在我窗口的那個女鬼。”
“女鬼?”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趴在常泰背上的那個女人,也是一身濕漉漉的模樣,也是身段纖細,也是頭發很長,也是看不清楚面目。“那之後呢?”
“第二夜,因爲白天女兒鬧騰,所以很早就睡了。倒是一夜相安無事,隻覺得夜裏很涼,像是在過冬天一樣。我睡下的時候,富貴還在,就坐在屋子裏,對着那幅畫像發呆,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富貴似乎坐了一夜,臉色十分難看。我熬了清粥,給他端過去,原本想讓他吃點,結果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畫,被他狠狠的推到地上。他經常打我,所以我也習慣了,當時并未往心裏去。事後想起來,總覺得他當時的眼神很不正常。”牛氏仔細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說:“他當時的眼神,就像是早些年我遇見的一個瘋子。隻不過瘋子的眼睛裏,是混濁的,而他眼睛裏,卻帶着一股狠勁兒。我也不知道怎麽的,腦子裏突然就浮現出一個想法來,富貴倘若不死,我和女兒遲早也會被他給害死。
到了第三夜,富貴就更加不正常了,他居然穿起了我的衣裳,在房間裏像女子那樣的走路。”牛氏眼中顯出一絲恐懼來,她用手捂住的眼睛,嘴唇輕顫着:“他走得很奇怪,不是那種直走,而是像......像小時候,我們戲弄螞蟻一樣。”
“就是捉一隻小螞蟻,放在障礙物裏,看着它胡走亂撞,卻怎麽都走不出的樣子?”牛氏的話,也讓刑如意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老家的日子。那時候,可以玩耍的東西不多,螞蟻是最容易找到的一個。隻要用一些樹枝,樹葉将小螞蟻圈起來,小螞蟻就會在裏頭轉圈圈,非得轉幾圈之後,才能重新找到路線逃離。這種遊戲,很簡單,也很有趣,甚至有時候,連輔助性的工具都不需要,隻要用手指,在土地上畫上一個圈,再捉一隻小螞蟻放進去就行。牛氏顯然也玩過同樣的遊戲,所以在她找不到更爲适合的形容詞之前,她想到了那個。
在刑如意的腦海中,似乎出現了一個場景。一身女裝打扮的牛富貴,在房子裏,像一隻螞蟻一樣的在不停的轉圈。在外人看來,他的舉動或許非常的奇怪,可倘若是放在晚上,又是戶外的話,看到這種場景,你會想到另外一個詞,那就是“鬼打牆!”
鬼打牆,也被稱爲鬼遮眼。傳說是因爲得罪了小鬼,被小鬼戲弄,遮住了眼睛,所以才會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的怎麽都轉不出去。鬼打牆,根據小鬼的能量不同,可大可小。若是厲害的惡鬼,可将你圈在一座山上,讓你活生生的跑死累死。若是能量小的,便将你圈在一處,讓你不聽的原地打轉,而這後一種情況,與牛富貴的十分相似。
但這些,也僅僅隻是猜測,倘若那個女鬼與趴在常泰背上的是同一個,也可以排除鬼打牆的因素,單純的理解爲鬼附身,或者是鬼上身。牛富貴已死,具體原因如何,刑如意也懶得再去查。總之有自己和狐狸在,謝家老宅裏藏着的那個東西,跑不了。
輕吐了口氣,刑如意原本想要常泰将牛氏帶下去。謀殺親夫的罪名,她已經認下了,餘下的事情,隻需等到明日謝玄上任,交給他處理就好。常泰隻是捕快,抓人是他的職責範圍,這審問,可不在他的分内。若是以往,不用刑如意去說,常泰自會按照規矩辦事,可今天,他卻有些反常,執意的想要聽清楚全部的案情。
牛氏見罪名已定,也沒有了要周旋的意思,常泰問什麽,她便答什麽。對于案發當夜的事情,描述的也十分詳盡。
牛氏殺夫的起因,既與那副畫有關,也與當夜她做的一個夢有關。
牛富貴雖然瘋瘋癫癫,可到底是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牛氏哄睡了女兒之後,又熬着看了牛富貴一會兒,不知不覺的,人也困了。
夢裏,一陣電閃雷鳴,閃電過後,她似乎聽見了一陣雨聲......
牛氏自床上爬起,朝着外頭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裏,果然淅淅瀝瀝。耳旁,似有兩個男人在說話。其中一個說:“都這麽晚了,會來嗎?”另外一個說:“我問過了,會來的。”牛氏正在疑惑,好端端的,家裏怎麽多了兩個男人,難不成是賭坊裏來要債的?
她下意識的去尋牛富貴,卻發現自個兒的房間變了。雖然還是相同的格局,但裝飾卻多了許多,所有的擺設,看着也都像新的一樣。床内,擺放着一床水藍色的錦緞棉被,而她身上蓋着的,則是一床玫紅色的被子,用的同樣是上好的段子。牛氏捏捏自己的臉,雖有些感覺,卻是不痛的。那一刻,她竟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裏。但這個夢,又是誰的呢?她想到了那個站在窗口的女人,也想到了牛富貴拿着的那卷畫軸中的女人。
牛氏有些心慌,但卻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一陣兒腳步聲,卻是由近及遠,而剛剛還在說話的兩個男人,這會兒也都止住了聲音。
夜,靜悄悄的,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半空中偶爾劃過的閃電。
又過了許久,原本關閉着的門打開了。一個黑衣黑褲穿着黑鞋子的人走了進來,那是一個老太太,臉上布滿褶子,眼睛裏帶着一股陰郁的氣息。她的頭發,幾乎全都變成了白色,發髻上也沒有多餘的裝飾物。她的右手,拄着說書先生口中才有的那種龍頭拐杖,左手卻抱着一個青色的壇子。
牛氏直愣愣的看着那個老太太,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低了頭,用那雙暗灰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自己,她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一股涼意。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口腔裏也都是冰冷的,舌頭像是凍住了一般,根本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