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錯在那裏?”
“姑娘說的沒錯,在那日日落之前,我就死了,可我并非死在大火之時,而是死在大火之前!”
“死在大火之前?”刑如意托着下巴,看了狐狸一眼,吐出兩個字來:“謀殺!”
吉魚點點頭。
“那日我心中不安,也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回到家時,那股不安的感覺越發的嚴重。老話常說,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那道士說的都是真的,我又該怎麽辦?于是思前想後,就取了自己的頭發,拿了20粒大米,用紅布包着,回去找那位姓莫的道士。我想着,一粒米是一年,二十粒米,就是二十年,好歹能看到孩子長大,看到娘子有人照顧着,我就算魂飛魄散,也走的安心。臨走時,我還取了娘子的一隻玉镯,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原本是随身帶着的,可因爲要在魚莊幫忙,就取了下來,由我暫時保管。我想着,就算她日後再尋了人家,這塊玉镯總不會丢了的。”
“那封魂結束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封魂結束,我焦躁的心,也一刻沒有安生下來。重新返回家中,也是坐卧不甯,于是就拿了刀子,去殺魚。我記得,那個時候已經是巳時,再過小半個時辰,魚莊就要開門迎客。我殺了兩條,沈老爺來了!”
“沈老爺?”刑如意對這個姓氏很敏感,因爲她記得李修賢說過,他的養父就是姓沈。世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嗎?
“對!沈玉白!也是我那魚莊的前一任主人,我的魚莊就是從他手裏頭買的。”
“那個米糧店老闆?”
“就是他!當時大水剛過,滿地的浮漂,糧食雖然短缺,卻也價格昂貴。那沈老爺并非洛陽人士,是從江南來的,原意是借着災年,發一筆橫财,沒想到,卻被當地的米糧商打壓,害得生意都做不下去。他沒有辦法,隻能将米糧店低價轉讓,返回江南。我從他手中買下這鋪子,才花了平日十分之一的價格,也算是得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見是他,我心中也沒有什麽戒備,于是就跟他聊了起來。他問起我魚莊的生意,我一五一十的說了,他說要與我一同經營,我想了想,卻沒有答應。一來我這魚莊生意尚可,我也沒有要把它做大的心思,因爲知道,這生意一旦做大了,人也會更忙,會顧不上我家娘子還有她腹中将要出生的孩子。沈老爺是生意人,若是跟他合作,他勢必也會不允許我在低價賣魚。我這魚莊,說實話,也都是靠着窮苦百姓給支撐起來的,他們不嫌棄我做的魚,也願意照顧我的生意,還四處幫我宣傳,我不能因爲自己這魚莊的生意好了,就忘了他們。我是漁夫的兒子,自小也沒上過學堂,說不出那麽多的大道理,可爹娘從小就教我一句話,說人,不能忘本。”
“可惜,那位沈老爺未必知道你心中所想。”
“他心裏怎麽想的,我不清楚,但我看的出來,他很不高興。當時我心裏也亂,說話的口氣,也不大好,于是說着說着,兩個人就争執起來。再後來,那把殺魚的刀子,就戳到了我自個兒的身上。初時,覺得很疼,眼前黑漆漆的,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那玉镯子裏,隻瞧見我家娘子一臉的傷心,可我卻不知道爲什麽?我喊她,她也聽不見,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已經死了。”
“養魚的池子——”刑如意在腦海中快速的搜索着:“你家的魚莊,現在是四娘的酒肆。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之後,那個地方,幾乎變成了一塊平地。一位姓李的商人,出手将其買下,整修之後,再次出售,被四娘的丈夫買下,變成了現在的酒肆。可我并未在那座院子裏見到什麽池子,倒是早些年時,院中種過一棵鬼樹。”
刑如意閉上了眼睛,以鬼術探查吉魚的鬼識。這算是追蹤術的一種,隻要死者的魂魄還在,那麽隻是一魂一魄,也可以探查出死者的過往。隻是耗費的心力過大,正常情況下,刑如意是不願意用的。畢竟,别人的秘密知道的多了,有時候也會變成自己的一種負累。
在刑如意的腦海中,漸漸的顯出一個院子的形狀。院子呈正方形,前頭是座兩層的小樓,比較簡單的那種。原本的格局,應該是一層賣米糧,二層當倉庫。被吉魚買下之後,都變成了吃飯的地方。幾張桌子,十來個凳子,簡簡單單,倒也清爽。
後面是居住的地方,也比較簡單,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廂房,在廚房旁邊,是個簡易的水池子。水池子,說實話,搭建的有些難看,少量的青磚,搭配着大量的碎石瓦礫以及鵝卵石。本身,也沒有什麽形狀,說圓不圓,說方不方,但用來存放前一日釣的魚,還是沒有問題的。刑如意搖了搖頭,院子如煙散去,瞬間又轉換出四娘家酒肆的模樣,兩個院子在刑如意的腦海中,完成了一次重疊。
四娘說過,她家買下這院子時,院子裏種着一棵桑樹,且就種在靠近院牆的位置。在刑如意的腦海中,那種樹的地方,恰好就是二十年前堆砌水池的地方。
刑如意睜開眼,看着狐狸說了句:“我想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狐狸笑眯眯的看着她,問。
“知道爲何每次去四娘家院子時,總覺得那裏的陰氣有些重。”
“爲什麽?”
“因爲二十年前的那個水池子!”刑如意說着,将目光落在了吉魚身上:“民間有句老話,叫前不栽桑,後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我原本以爲,四娘家的陰氣,是那桑樹留下的,如今看來,那裏頭倒是埋着一樁命案。”
“命案?”吉魚低叫出聲,因爲他已經意識到,刑如意口中的命案,說的就是他自己。
“我還記得四娘說過,在魚莊大火之後,府衙裏的人并未在魚莊中找到吉魚的屍身,也因此,才有了攜人私奔這樣的傳言。可剛剛吉魚已經說了,早在魚莊起火之前,他就已經被沈老闆給殺了。吉魚被殺時,是當日的巳時,魚莊尚未開門營業,因此也沒有明火。老闆娘,也就是吉魚的娘子,當時外出采買,也并未在家中。這火又是如何燃起來的?很明顯,這是有人故意縱火,目的就是掩蓋吉魚的死因。”
“照你這麽說,府衙的官差應該早就發現了吉魚的屍體,爲何會找不到呢?”狐狸依舊笑眯眯的,但眼中卻有些小得意,因爲他發覺自己的如意,似乎越來越有當捕快的天分。
“很簡單!因爲那些府衙的捕快們并未盡心尋找,一來是因爲那場大火幾乎燒毀了整個魚莊,二來那位沈老爺肯定會在暗中打點,三來這些所謂的捕快,除非遇到一個像常大哥那樣認真負責的捕快頭頭,要不然對待尋常老百姓的事情,基本靠敷衍解決。最後,還有一點,這一點也十分的重要。這魚莊的前身,是沈老爺的米糧鋪子,對于鋪子的格局,他定然是十分的熟悉。我估摸着,在吉魚挖水池的地方,肯定有什麽貓膩,所以他在下手殺了吉魚之後,就将吉魚的屍體,掩埋了在水池裏。”
“爲何如此肯定?”
“因爲面前的這一縷孤魂啊!”刑如意指了指吉魚:“雖隻剩下一縷孤魂,卻是渾身濕膩,鬼氣中還摻雜着一股魚腥味兒。原本,我還沒有想那麽多,畢竟這吉魚是打魚的出身,在夫人的描述中,也曾提及,魚莊大火那日,吉魚身帶水汽,所以死後有這些附帶情況,完全是正常的。可他,卻是被人謀殺的,且死後沒有尋見屍身,加之四娘後院中的那股陰邪之氣,我幾乎可以肯定,吉魚的屍身,就在那棵桑樹的舊址,也就是二十年前堆砌水池子的地方。我還有一個比較大膽的猜想,魚莊大火之後,那位從未露過面,卻闊氣出手買下燒焦之地的神秘商人李老闆,沒準就是那位殺人兇手沈老爺,他故意在殺人埋屍的地方種上一棵桑樹,就是想用桑樹自帶的陰鬼氣息遮掩死者的怨氣。也是他運氣好,吉魚早在被謀殺前,就和莫須有簽訂了封魂的契約,三魂七魄當中,已有一魂一魄被莫須有拿走,生下的又全數被封住,所以那個地方隻殘留了少量的氣息,連我刑如意去了多次,都沒有看出來。”
“我家如意推斷的果然靠譜,隻是這剩下的事情,是不是應該交給你的那位常大哥去處理。畢竟這調查冤案,追蹤兇手,以及挖掘屍體都是衙門裏應該做的事情。”狐狸用手敲着桌面,目光卻全部都落在如意的臉上。你若仔細分辨,興許還能從狐狸的口吻中,嗅到一絲絲的醋味兒。
刑如意點點頭,轉了身,環住狐狸的脖子,讨好着說:“那種辛苦的事情,當然要交給衙門裏的人去做,但有一件事,非得我的狐狸相公出馬不可!”
“何事?”狐狸挑眉,對于狐狸相公這四個字,感覺十分受用。
“我懷疑,那位沈老爺,沈玉白就是李修賢的養父,也就是吉魚娘子後來嫁的那個丈夫。當年的命案,背後或許還有别的什麽隐情。還有那個莫須有,你不覺得他出場的次數太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