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說:“我能感覺得到你的淚,因爲你在我心裏。”
人世間的愛,無非就是魚與水之間的情感。
十月末的洛陽,碧空如洗,涼爽舒适,空氣中俨然還留着一絲桂花的香氣。在李四娘家的後廚裏,刑如意自水缸中挑選了兩尾鲫魚,開膛去内髒,去鱗去鰓,然後将其洗淨,用鹽和料酒稍腌待用。
李四娘在一旁看着,啧啧稱道的同時,還不忘解釋着:“我也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會有人來我這店裏點什麽鲫魚白玉湯,我原想推辭來着,可那人是認識的,也是個可憐人,于是這心呐,就有些狠不下來。你說,我李四娘做酒還行,可這做菜,實在是拿不出手。幸好,如意你會,不然我這台面可就下不來了。”
“哪有四娘你說的這麽嚴重!我不也一樣,隻會調調胭脂,做做菜。”刑如意嘴上說着,手下的功夫卻是一點兒都沒有耽擱,将豆腐切成1厘米厚的塊兒待用,鐵鍋燒熱,放入少量油,将鲫魚放入,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煎至兩面呈金黃色。
李四娘抓了一把小蔥,遞給刑如意:“誰說你刑如意隻會調調胭脂,做做菜,我可知道,你還會給人看病,還會驅邪捉鬼,總之,你是這世間頂頂厲害,也頂頂神秘的姑娘。”
“再頂頂厲害,不也是你四娘的合作夥伴,不也被你抓來當長工給你做菜?”刑如意笑着,将小蔥切碎,随意的撒在魚上,又擱了點兒姜,加入5碗左右的水,加蓋後用火煲煮。
随着噗呲噗呲的聲響,空氣中也蔓延出食物的香味兒來。鈴铛垂涎的吸了口氣,搖了搖如意的胳膊:“鈴铛也想吃!”
“好,待會兒讓你嫂子給你做!”刑如意刮刮鈴铛的鼻子,将做好的鲫魚豆腐湯盛出來,交給李四娘:“好了,去送給那位客人吧!”
李四娘點點頭,端着鲫魚白玉堂去了前廳,刑如意淨了手,也跟了過去,想看看這點鲫魚白玉湯的究竟是什麽人。這道菜,雖然簡單,卻有着極好的寓意。純白的豆腐,象征男女間純潔無瑕的愛情,戲水的兩條魚,象征了男女之間的歡愉,喝這道湯,若是在一個應景的日子,還真有些情趣盎然的意思。
前廳裏,靠角落的地方,坐着一名老婦人。看外表,估摸着的有六七十歲,可古人顯老,實際年齡或許才四十出頭,不到五十。婦人的旁邊,還站着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模樣,五官英挺,眉宇間還帶着一股子正氣,從兩人相處的模式來看,應該是對母子。這鲫魚白玉湯就是這老婦人點的。
刑如意原以爲點這道菜的就算不是一對年輕的夫婦,至少也會是個多愁善感的少婦,因此在看見這名婦人時,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可就在她想要轉身,折返後廚時,眸光一掃,忽然看見那老婦人身後似隐隐約約跟着一道影子。
耳朵裏,也傳來老婦人與李四娘的對話:“辛苦四娘了,老婦人知道,我這要求着實有些過分,可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在這裏,吃的這道菜。雖然,那時候做菜的不是四娘,這裏也還不是酒肆,我可這心裏,始終固執着,惦念着。”
“老人家不必介懷,四娘也聽過,說是在四娘之前,這裏還曾有過兩任主家。這第一任,是個賣米糧的,後來遇到災荒年,又趕上戰亂,鋪子一下子就倒了,于是轉手給了第二任主家。這第二任主家,是一對打魚的夫婦,丈夫擅長打魚,也擅長做魚,于是夫婦兩個就将這米糧鋪子改成了魚莊,平時裏既賣魚,也賣跟魚有關的飯菜,生意好的不得了。我爹娘年輕時,也是這裏的常客。”
“是呀是呀,那時候生意是很好的。”老婦人眯着眼,似陷入了沉思:“那個人,很會捕魚,也很會做魚,不管是大魚、小魚,到了他的手裏,總能變成各種各樣好吃的飯菜。我從未見過那樣靈巧的雙手以及那樣靈巧的心思。”
“那後來呢?”李四娘隐隐約約猜測到了什麽,她小心翼翼的問着,卻見老婦人低頭沉默了。
“四娘勿怪,我娘她近些日子總是如此。”年輕人拱手,接過四娘手中的魚,又親自盛了一碗,放在老婦人的跟前:“娘,您嘗嘗看,是否是您想吃的那個味道。”
老婦人點點頭,吃了一小口,眼淚跟着淌了出來。
“娘,可誰燙着了?”年輕人緊張的問。
老婦人搖了搖頭,起身:“賢兒,咱們回去吧!有勞四娘了,這魚很好吃,隻是再好吃的魚,都不是那個人做出來的。”
“四娘心裏明白了!”李四娘說着,收下年輕人遞過來的銀兩,站到了一旁,爲老婦人及他的兒子讓出一條路來。
鈴铛在一旁看着,氣的雙頰鼓鼓的:“這母子兩個究竟怎麽回事?一大早過來說要吃魚。嫂子都說了,咱們這裏是酒肆,隻賣酒,不賣魚,可他們就是不走,還拿出大把的銀子來,說無論如何就要在這裏吃。嫂子拗不過,又見那老婦人挺可憐的,這才勉強應下,尋了如意姐姐來。結果,咱們費了半天的功夫,她就吃了一小口,起身就走,這算怎麽回事兒?”
“如若猜的沒錯,這老婦人便是你嫂子口中,這酒肆的前身,也就是那個魚莊的主人。她啊,今天不是來吃魚的,是吃年輕時候的回憶。盡管你如意姐姐我廚藝不錯,可再好的廚藝,也做不出心上人的味道來。所以,小鈴铛,你也别氣了!”
“如意說的不錯!”李四娘說着,也走了過來:“早上他們來時,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因爲看他們的穿戴,也不像是那種吃不起魚的人,咱這洛陽城裏,有的是吃飯的地方。可那年輕人,私下找我說話,雖沒有說的很清楚,可話裏話外,也曾提及,這裏原是他娘的舊居。再加上老人家剛剛那一番話,幾乎可以确定,她啊就是當年魚莊裏的那個女主人。”
“那個魚莊很奇怪嗎?搬走就是搬走了,爲何過了這許多年,還要回來吃魚?”鈴铛年紀尚小,看問題,也僅僅隻是看一個表面,自然不明白,但刑如意與李四娘目光交錯間,彼此都已經了然。
見鈴铛還看着自己,四娘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幼年時常聽我爹娘感慨,說這好端端的魚莊,說沒就沒了。他們說的多了,我聽的自然也就多了,漸漸的也聽出一個模模糊糊,大概的輪廓來。”
“嫂子快說!”鈴铛見有故事聽,竟勤快的去搬了兩張凳子來。此時,時候尚早,也沒什麽人來買酒,李四娘索性也就将自己幼時聽到的那個故事,講了出來。
“說起來,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據說當時這魚莊的生意極火,一方面是因爲掌櫃夫婦爲人厚道,要價便宜。你們也知道,咱這附近住的都是窮苦人家,一年到頭手中也攢不下什麽銀子,所以這好吃又便宜的飯菜,自然讓人心裏歡喜。第二,就是這魚莊的魚,做的特别好吃,以至于我爹我娘,都心心念念的惦記了好多年。當然,我是沒有吃過,我爹娘早些年也去了,否則今日倒是可以讓他們嘗嘗看,是如意你做的好,還是那對夫妻做的好。”
“扯我做什麽?”刑如意托着下巴:“所謂民以食爲天,咱們平時吃飯,隻爲吃飽肚子,富貴人家呢,是圖吃個新鮮,吃個味道,至于那些老人家,則是爲了吃個回憶。縱然我做的再好,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幸福感覺,有什麽可比的?”
“說的也是,像我總惦念着小時候家門口柿子樹上結的那些個柿子,總覺得香甜無比。可前些日子,我回去也摘了一些,甜歸甜,但味道總覺得不大對,似乎沒有小時候那般好吃了。”李四娘搖搖頭。
“嫂子還是說魚莊的事情吧!”鈴铛急切的催促着,兩隻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八卦的光芒。
“聽我爹娘說,在那魚莊開到快一年的時候,出了兩件事情。一件是掌櫃的妻子懷孕了,這是一件喜事,爲此魚莊掌櫃還特意贈魚一天。第二件是在贈魚之後不久,魚莊就發生了火災,一夕之間,所有的東西全部給燒毀了,掌櫃的妻子,也可能就是咱們剛剛看到的那位老婦人,因爲外出置辦東西,所以逃過一劫,至于掌櫃則是生死不明。有人說,在火災之前,曾見掌櫃的出去,人并不在魚莊裏;也有人說,那魚莊掌櫃是給活活燒死在裏頭的;更有傳言,說是魚莊掌櫃,攜帶着全部的銀錢,跟一個女子私奔了。總之衆說紛纭,被當做懸案傳了許多年。”
“懸案?”
“是懸案,因爲據說當時官府并沒有在燒毀的魚莊裏找到掌櫃的屍體。但這些也都是聽說的,具體如何,估摸着現在也沒有人記得了。”李四娘說着,又補充了一句:“還有第三件事,是在魚莊發生大火後不久,掌櫃的妻子就改嫁了,但嫁給誰,嫁到了那裏,也是個秘密,沒有人知道。”
“一個懸案,一個秘密,看來二十年前的魚莊大火,還真的是别有内情啊!”刑如意歎息着,忽然想到那個跟在老婦人身旁的影子,難不成,他就是當年的魚莊掌櫃,那老婦人的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