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閉的眸睜開,徐良的眼中,雖有隐痛,卻也漸漸的清澈起來。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那裏的時候,聽見了求救聲,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孩子。他藏在蘆葦蕩裏,用一雙苛求的眼睛看着我們。我上前,輕輕拉了拉爹娘的手,我希望他們能救那個孩子。事實上,我的爹娘也都行動了。如果沒有那個孩子後來的舉動,或許那個夜晚也會變得不一樣。可沒有如果,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個孩子被救上來之後,指了指水下,說裏頭還有東西,是他爹娘給他留的。他還說,他爹娘臨死之前,讓他帶着那些東西去找他的叔叔。他的叔叔,是在洛陽城裏做官的。
東西被打撈上來了,是一箱珠寶,就是夫人小姐們常用的那些,雖然不是多貴,但變賣之後,也能換取不少的銀子。我想,那箱東西大概是孩子娘親的,在遇到河匪時,孩子的娘親把孩子連同那箱子東西一塊兒推到了河裏,并且讓他隐藏起來。如果沒有我們的出現,那個孩子或許也會死在河裏,珠寶會沉入水底。但就像是我剛剛說的,沒有如果。
返程的時候,我睡着了,那個孩子也睡着了。可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爹娘都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問爹娘,那個小哥哥呢?爹娘說,下船之後,小哥哥就自己走了。可我爹娘終究不是那種大奸大惡之人,沒有多久,我爹就在酒醉時吐露真言,說他們臨時起意,将那個孩子扼死,推進了河裏,然後私藏了那箱珠寶。我不知道是誰最先提議這麽做的,但他們的确那麽做了。或許是因爲看見我爹不能保守秘密,或許是因爲分贓不均,茴兒的爹爹在暗中下了手。我娘她明明知道,可什麽也不敢說,因爲說了,也同樣要被官府抓走。
再之後,我娘也死了,又隔了幾年,我無意間查到,我爹娘的死,都跟茴兒的爹有關。可那又怎麽樣呢?我與當年的我娘一樣,什麽都不敢說,因爲事情戳穿了,對誰都不好。我雖侍奉佛祖,可我終究還是凡人,藏有私心。”
徐良說完,長長的歎了口氣,“姑娘,請繼續吧!”
刑如意緩了緩神兒,才繼續自己剛剛的案情還原。
“你無意間得知了你爹娘的死,既沒有辦法去找劉老實對質,更沒有辦法複仇,同時也不能再面對劉茴,所以你變賣家産,上山出家爲僧。劉老實雖名爲老實,人卻極不老實,對于你出家的緣由,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或許是因爲心中有愧,或許是因爲劉茴真的能幹,所以一年多來,他也并未強制性的給劉茴再尋婆家。
街上無意想見,讓你在佛前好不容易才靜下的心,又活了起來。你之所以帶着你的師兄一起,就是擔心自己的情不自禁,但是你萬萬沒有料到,其實你的師兄,也是身着佛裝,毫無佛心之人。他因爲自己的隐疾,自小被人奚落,雖有師傅呵護,與跟衆位師兄格格不入,就連下山化緣這種苦差事,也多半由他來做。心中不平衡,加之塵世繁華,你這師兄的心,隻怕距佛遠,距魔近吧?”
“姑娘既已知道,又何必來問?”徐良一臉痛楚。
“因爲官府需要你的實話實說。徐良,劉茴死的很慘,你也看見了。這種時候,不是需要你爲她遮掩,而是需要你幫她讨一個公道。你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是真正害死劉茴的人呢?任由他逍遙法外,然後尋了機會,再去禍害别的人?黃泉路上,奈何橋邊,看見劉茴,你又該如何面對她的詢問?”
“姑娘,我求你,别再逼他了。徐良哥哥他心善,我求你,求你不要再問他了。”劉茴的聲音,自刑如意的衣袖間傳來。
刑如意輕歎了口氣,看着徐良的眼睛道:“你還想不想見一見劉茴?”
徐良擡起眼,沒有說話。
刑如意揮了下手,空間和時間一下子都靜止了。她酷酷的轉身,看見狐狸,靠在牆角沖她微笑。“嗯,你這一招狐假虎威練習的還不錯!”
刑如意沖狐狸吐吐舌頭,将觀音畫卷掏出,打開,輕輕吹了一口,劉茴立馬出現在了眼前。她看着徐良,雙眼通紅,想要走過去,可想到自身已無清白,咬了咬嘴唇,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徐良哥哥,茴兒的死,與你無關。茴兒求你,将真相告訴給大人,不是爲茴兒讨回公道,而是茴兒不想你無緣無故的去死。”
“茴兒,你别再說,你都死了,我又......又何必活着。”
“可就算要死,茴兒也不要你用這種方式。你不是殺人犯,更不是殺死茴兒的兇犯,茴兒不要你用這樣的身份來到冥間。”劉茴跪在地上:“徐良哥哥,你可知道,被冤死的人,鬼魂是沒有辦法轉世的,他們隻能守在望鄉台上,一年又一年的等着,看着。茴兒知道,今生今世,已經沒有辦法跟徐良哥哥做夫妻了,所以我們許給來世好不好?茴兒不想你沒有來世,更不想茴兒的來世沒有你。那樣的話,茴兒又何必投胎,何必輪回,何必再經曆一場人世的心酸。”
“茴兒——”徐良看着劉茴,緩緩的伸出了手。
劉茴卻往後一躲,說了句:“茴兒今生,已經配不上徐良哥哥你了。況且你是人,茴兒是鬼,人鬼殊途,此生枉然。”
說完,劉茴突然轉了個身,面朝着刑如意和狐狸:“姑娘,茴兒是被他的師兄強暴的,茴兒的死,也是他所爲,跟徐良哥哥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我知道沒有用,我不是當事人,更不是證人,我說的話,官老爺是不會信的。”
“那——我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才能幫到徐良哥哥?”
“茴兒!”徐良稍稍往前挪了一步,看着飄忽的劉茴,就像是在看着一件極爲珍貴的珠寶:“你真的想要我說嗎?”
劉茴點點頭:“徐良哥哥,答應茴兒好好活着。黃泉路上,茴兒等着你好不好?”
徐良淚目,點了點頭:“好!”
劉茴笑了,她對着刑如意和狐狸,重重的磕了個頭:“多謝如意姑娘,多謝殷公子,時辰到了,茴兒要去冥府報道了。”
“劉茴!”刑如意掏出一盒孫仙少女膏來:“這盒是新的,而且那邊也能用。黃泉路上風沙大,你就算要等,也要美美的等。”
“多謝姑娘!”劉茴彎了彎腰,消失不見了。
空間恢複了正常,時間也恢複了正常。
刑如意看着徐良,輕聲的問:“決定好了嗎?”
徐良點點頭:“決定好了!”
“小盛子!”
“如意姑娘問好了?”小盛子揉着眼睛進來,不知爲何,剛剛竟莫名生了一股倦意。
“問好了,徐良還有案情要陳述,你帶他去見官老爺。另外,通知常大哥,捉拿明空!”
“明空師傅?”小盛子不解:“抓他做什麽?難不成,他是同謀!”
“什麽同謀?他才是那個真正的兇手!趕緊的,讓常大哥抓他去,等抓回來了,自然就真相大白。對了,問案之前,讓常大哥給明空吃一顆真心丹,免得他偷奸耍滑,說迷了你們家大老爺,整一出冤假錯案來。”
真心丹,以前審問黃皮子的時候用過一回,狐狸給的,貌似效果還不錯。刑如意眼睛滴溜溜的在狐狸身上轉着,思考着什麽時候,也用這真心丹試一試狐狸的真心。
狐狸多精啊,難能看不出刑如意心中所想,直接用手戳了戳她的腦門:“藥是我做的,想給我下藥,你覺得可行嗎?”
“可行啊!我給你,你就得乖乖的吃,敢不吃,我就離家出走,讓你找不着!”
“幼稚!”
“幼稚怎麽了?我是凡人,你是狐狸精,我本來就比你小好幾千歲,我幼稚,我樂意,我理所應當,我光明正大。”
“好!”狐狸爽快的截胡:“真心丹嘛?拿來,我現在就吃!”
刑如意在袖子裏掏啊掏,找啊找的,然後沮喪的說:“沒有了!那個時候,全給常大哥了。”
狐狸笑了,笑的異常開心,他長手一伸,将刑如意懶腰抱起,說了句:“這下,離家出走的理由也找不着了。”
刑如意揪扯着狐狸的衣襟,也笑了,隻不過笑的異常憋屈。
屠戶劉老實女兒被殺之案,又再次開堂,所不同的是,堂下原本一個疑犯,現在變成了兩個,原本一個和尚,現在變成了兩個和尚。
案情,說起來并不複雜。
當日,外出采買的劉茴與下山化緣的徐良在街上相遇,因顧及徐良和尚的身份,劉茴便約他到僻靜之處詳談。兩人之間的對話,也都是尋常的故人重逢時說的話,并沒有什麽逾越之處。隻是說着無心,聽着有意,和尚明空,竟生了歹意。
他私下模仿徐良的筆記,說自己上山已久,十分懷念雞腿的味道,想要劉茴幫她做些。原本,這明空的打算,可能也隻是吃些葷腥,并沒有想要謀人性命,但他沒有想到,劉茴竟會約他深夜前往。
明空說,他原本也有猶豫,可考慮到夜深人靜,劉茴不一定就能認出他是假冒的徐良,況且隻是幾個雞腿,就算被劉茴認出,他也可以借口說是徐良生病,托他來拿的。到了約定的時間,他便順着劉茴信上所說,偷偷的翻牆潛入了劉家。劉茴聽見聲響,以爲是徐良應約而來,匆匆披了衣裳就出去了。
劉茴與徐良原本就是青梅竹馬,而且心意相許,加之劉老實平日看管甚嚴,劉茴唯恐哄不住劉老實,所以睡下是假,但還是脫了外衣的。聽見響聲,她原本是想要穿戴整齊,甚至出門之前,還想用孫仙少女膏洗個臉,可沒想到,劉老實也被驚醒,所以心慌之下,隻能披衣而出,将劉老實攔回房中,自己則匆匆去了廚房找徐良。
因爲害怕驚動劉老實,所以劉茴并未點燃燈燭,加之月光昏暗,明空與徐良身高相似,又都是穿着袈裟佛裝,劉茴慌張之下,竟也沒有看出,眼前這人是明空冒充的。她将煮好的雞腿交給假徐良,并且催促着讓他趕緊離開。唯恐被人發現,劉茴還主動幫忙把風,重點是看着劉老實的房間。
一陣風起,吹起了劉茴的發絲,露出了她姣好的側顔,同時也吹起了她的衣衫,露出了他姣好的身段。明空看着看着,邪欲陡然而生,從背後抱住了劉茴,且耳鳴死磨。劉茴以爲是徐良,原本就沒有過多掙紮,半推半就之間讓明空占了便宜。直到明空心滿意足的發出呢喃,劉茴才聽出,身後之人,竟不是徐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