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的哪裏話!”王彥行說着,将枕頭接了過來。腦海中卻離奇的浮現出一個畫面來。那還是他與慧娘成親的第一年,因他終日讀書,有些頭疼。慧娘不知從哪裏聽說,菊花不僅可以明目,還能做成枕頭,于是每天出去采集。這一采,就差不多采了整個春天。
那時候,慧娘白天采菊,晚上借着燈燭挑揀晾曬,把每一朵菊花都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最後,她還從陪嫁的嫁妝裏選了最好的布料來給他做枕頭。那布料,就和眼前的這個一模一樣。難怪,他剛剛瞧見這枕頭時,會有眼熟的感覺。
想到此處,心中不免有些難受,可當着夫人的面,這些難言的情緒又不能明顯的表露出來,隻能低頭掩飾過去。
到了晚間,王彥行看着那銀杏葉枕頭,腦海中竟不知怎麽的,又想起與慧娘成親時的情形。那夜的燭光,也如今夜這般的明亮,慧娘一襲紅裝,安靜的坐在喜塌上,他才走近一些,便聽見她緊張的,急促的呼吸。他笑了,帶點想要捉弄她的意味,于是用腳尖輕輕的碰觸了她的。果然,他的新婚妻子立馬繃緊了身子,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喚了他一聲相公。
“老爺!”
王夫人沐浴過後,回到房中,看見的便是王彥行對着那隻枕頭發呆。她先是低低的喚了他一聲,卻發現對方毫無反應。走近了,這才看見,他對着那隻枕頭,臉上竟是帶着笑的。王夫人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後花園裏初見他時的模樣,他恭敬有禮,臉上也是帶着一抹相似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冬日裏的陽光,一下子照進了她的心房。
那一年,王夫人十八,已經算是個老姑娘,父親正忙着爲她擇婿,而她卻偷偷的看上王彥行。暗中遣了丫鬟去探他的口風,得到的消息,卻是他早已在老家成親。是啊,那樣好的男子,家中又怎能沒有妻妾。可她也是爹爹最爲寵愛的獨生女兒,給人做妾,是萬萬不能的。于是,在傷心了數月之後,她便想着,随便找個男子嫁了。
那是一個微微飄着小雨的午後,她正在繡房中有一針沒一針的繡着荷包,丫鬟竟匆匆跑來,說是王彥行來向爹爹求親。她又驚又喜,甚至顧不得女兒家的禮儀,提着裙角匆匆跑到了前廳。此時的他,比上一次見到時,更顯得清瘦,臉龐微微發黑,眼神也似乎在飄着。可就在目光相對時,他的眼中忽然顯出了光彩,然後對着她說了一句:“我休妻了!”
她本來應當問他一句:“爲什麽?”可出于私心,她什麽都沒有問,甚至還破天荒的來了一句:“那我嫁給你!”
在短暫的尴尬之後,他朝着她走來,當着爹爹的面,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擡眼看他,卻見他的嘴唇蠕動着,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原本悸動着的心,徹底沉淪了!
成親後的日子,雖與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卻也是幸福着的。他待她極好,也會像爹爹那樣,寵着她,慣着她。偶爾她也會使脾氣,他也會生氣,可隻是臉色變一變,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她覺得,她是遇到了這輩子最好的相公,最好的夫君,最好的老爺。可她也看得出來,王彥行他是有心事的,甚至隐隐約約的猜想到,是跟他被休離的妻子有關,可也心照不宣的,她不問,他也不提。
此時,看見王彥行對着自己送他的枕頭發呆,心中難免躍上一絲喜悅來。她走到他的身後,用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着聲音問:“老爺在笑什麽?”
王彥行蓦地驚醒,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斂去。他轉身,看着王夫人,說了句:“沒什麽,隻是想着讓夫人你費心了!”
“老爺不說,我也是明白的!”王夫人嬌羞的低了頭,拽着王彥行往床榻邊走去。
王彥行在心中歎了口氣,一個彎腰,将王夫人抱了起來。王夫人羞澀的捂住了臉,王彥行看着她,卻又想到了慧娘......
因爲他故意的使壞,慧娘聲音軟軟的喚了他一聲相公。那聲音,就如同一個魔咒,緊緊攥住了他的心,也順帶着讓他感覺自己渾身都發起燙來,身體的某一處噴薄欲發,難受的讓他有些發狂。可當時的他,居然硬生生的給忍住了。
他孩子般的蹲下身子,側着頭,用喜稱緩緩挑開她的蓋頭,而她那時也正嬌羞的垂着臉,四隻眼睛就那麽猝不及防的相遇了。慧娘的眼睛很美,美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而她因爲錯愕微微張開的小嘴,也像誘人的花瓣一樣,等待着他的采撷。
他就那麽傻兮兮的蹲在原地,看了她許久,直到她用擔憂的目光看着他,輕輕的問了句:“相公,你餓了嗎?”他才驚覺,自己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竟在舔食唇瓣,就如同餓了多日,發現獵物的垂涎者。
“是的,餓了!”他笑着回答,欺身而上,終于大着膽子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妻子,原來竟要比他想象中還要甜美的多。隻可惜,浪漫的洞房花燭夜,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意外出現,他才要光明正大行使自己做夫君的權利,破舊的屋門卻被人敲的震天響。
他被人喚出去敬酒,喝到半醉時回來,卻發現屋中除了他的新娘子之外,還整了幾樣熱乎乎的飯食,有醒酒的湯,有暖胃的面,還有兩盤清新的小菜。她局促的站着,喜服尚在,袖口卻被高高挽起,露出兩隻剛剛清洗過,還帶着水氣的蔥白小手。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了想要流淚的,暖暖的感覺。他甚至在心中暗暗起誓,此一生一世,無論貧窮富貴,絕不會辜負眼前嬌滴滴,善良可人的小妻子。
誓言猶在心中,妻子卻換做他人,王彥行自己都沒有想到,才短短幾年,他就做了負心漢!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他不是不想給慧娘過好日子,也不是不想當一個好官,而是事在人爲,很多的事情上,他也身不由己。
長歎一聲,他翻身躺倒在一旁,頭正好枕在銀杏葉制成的枕頭上。一股清香入鼻,他合上了眼睛。王夫人原本是嬌羞的閉着眼睛,卻忽然感覺身上一輕,再睜開時,正好瞧見王彥行閉眼的動作。她輕聲安慰着:“沒什麽的,老爺近日多有奔波,體力不支也是有的。等明個兒,我讓冬春給老爺備下些養身的東西,補一補就好了。”
“有勞夫人了!”王彥行說着,翻了個身,背對着王夫人,睡了!
興許是那銀杏葉枕頭起了作用,王彥行這一覺難得睡到天亮,隻是夢中滿滿都是他和慧娘的那些過往。以至于他醒來時,人仍有些恍惚。
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原本美好的夢境漸漸變了,終于他看見的慧娘再不是剛剛成親時的模樣,而是衣衫褴褛,滿目焦黑,懷中抱着一個枕頭,向他連連問着:“相公爲何不要慧娘?爲何不認我們的孩兒!”
他在夢裏,一步步後退,卻是張着嘴巴,什麽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慧娘似乎惱了,她将手中的枕頭惡狠狠的丢向他,說:“既然相公不要我們的孩兒,那慧娘也不要了!”
他下意識的接住,卻發現那枕頭裏藏着一個孩子,白白的腦殼,細長的腿腳,竟是一副骷髅架子。
王彥行驚叫一聲,自噩夢中醒來。
狐狸坐在房頂上,對着月光輕輕的搖了搖頭:“這王彥行也忒不中用,竟比我預想中的還要早醒,可惜了我精心編制的夢境!”說罷,化作一道白影,往如意胭脂鋪的方向而去。
王夫人也被驚醒過來,她一邊用手揉着眼睛,一邊問王彥行:“老爺這是怎麽了?怎麽聲音如此吓人!”
“沒什麽,隻是做了一個噩夢!”王彥行說着,又躺了下來,可眼角餘光一轉,看見那枕頭時,又瞬間彈跳起來,手忙腳亂的将枕頭丢出窗外。
王夫人看着,一臉的蒙圈兒!
“老爺這是做什麽?好端端的枕頭,怎麽就扔掉了!”
王彥行嘴唇喃喃着,說:“那枕頭,是慧娘的!”
“慧娘?老爺你莫不是回鄉情怯,竟想起了你那被休離的前妻?”王夫人言語間隐含着一絲怒意:“隻是請老爺在發瘋之前弄清楚,這枕頭,是爲妻不辭辛勞爲你求來的,而不是你那什麽前妻。老爺若是瞧不上,不使就是了,這扔出窗外又是何意?冬春!”
“夫人,冬春在!”
“把那銀杏葉的枕頭給我撿回來,老爺心裏挂念前妻,不願意要,夫人我自個兒枕就是!”
說話間,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丫鬟冬春,抱着那隻銀杏葉的枕頭走了進來。
一瞧見那枕頭,王彥行就想到夢中的情形,他眼中浮着一團懼意,可又不能不理會王夫人的怒火,于是忙轉過身,道:“夫人誤會了!我之所以要将那枕頭丢掉,是因爲那枕頭有些古怪!”
“枕頭古怪?一個尋常的枕頭而已,能有什麽古怪的!”
“夫人可知,慧娘她是如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