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這裏可有現成的?”
“現成的銀杏葉有,可這枕頭卻是沒有。夫人您也看見了,我這是胭脂鋪,平日裏販賣的也都是些胭脂水粉,枕頭這東西,一般要的人少,而且這藥枕吧,還得現做現用效用最好。”
“姑娘的意思,我們也明白。冬春!”
“夫人!”
“将買銀杏葉的錢給如意姑娘。”王夫人見丫鬟将一袋子銀兩擱在桌上,順帶着掃了一眼櫃台後面的格子:“雖是頭一次來這洛陽城,可姑娘的胭脂鋪,卻是早就聽說過的。今個兒既然來了,若不選些胭脂水粉,怕是連這晴好的天氣都給辜負了。”
“夫人過譽了,不知夫人慣用那些胭脂?”
“姑娘既是賣胭脂的,肯定要比我這使用胭脂的人懂。況且,我也聽說,如意胭脂鋪隻賣對的,不賣貴的,但凡客人進門,多由姑娘推薦。所以今日,紫竹也不敢例外!”
“不瞞夫人,我這裏倒還真有一盒胭脂,十分适合夫人您!”刑如意說着起身,自櫃台上拿下一隻錦盒。打開,裏頭放着一隻黑底黑面紅花的小盒子,那花朵十分的豔麗,卻又一時讓人想不起,這豔麗的花兒究竟是在哪裏瞧過。”
“這盒胭脂,是我月初的時候才新制的,名爲石榴紅裙,是以新鮮的紅石榴花所制,與夫人的國色天香,倒是十分的相宜。”
“石榴紅裙,這不是衣裳的名字嗎?喏,我今日穿的這條,也是石榴紅裙。”
“與其說是巧合,倒不如說是緣分,是夫人您與這盒胭脂的緣分。石榴紅裙,原本就是姑娘們最愛的裙子,其色豔麗,可襯容顔。晉人潘嶽曾在《安石榴賦》中寫道:榴者,天下之奇樹,九洲之名果,而這石榴花,不僅可以染制出令姑娘們心醉的石榴紅裙,也能調制出這能讓肌膚明亮柔潤的胭脂——石榴紅裙!”
“姑娘既這麽說了,我便買下!”王夫人出手也到闊綽,直接将那盒石榴紅裙遞給了丫鬟冬春。刑如意見狀,也将早前儲備下的銀杏葉一并交給了丫鬟,并将制作枕頭的工序要點仔細告知。
眼瞧着主仆二人歡喜離去,刑如意也換了副面孔,軟榻塌的趴在了桌子上。
小盛子在門口探頭探腦,見那主仆二人走遠了,這才進到店裏:“如意姑娘可知剛剛走了的那兩個人是誰?”
“我管她是誰,總之不是你們衙門裏的通緝犯就好。”刑如意伸出手:“我要的東西可取來了?”
“取來了,常大哥親自交代我去辦的,若是取不到,我敢回來嗎?”小盛子偷偷摸摸,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來,遞給刑如意。打開,是一條帶着泥土與腐爛氣息的石榴紅裙。
“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你要這裙子做什麽?”小盛子湊近了問:“就當是我這個堂堂捕快,大半夜的跑去妯娌村挖墳盜墓的酬勞。”
“不做什麽,隻是想研究一下這石榴紅裙的染色工藝。”刑如意拎起裙子抖了抖:“你難道不覺得這條裙子的顔色格外的好看嗎?”
“姑娘要聽實話嗎?”
“當然!”
“不覺得!”小盛子悶悶的:“大半夜的,姑娘着人去喊我,讓我去妯娌村刨墳,而且刨的還是慧娘的墳,這要是讓李四娘知道了,還不得天天給我臉色看,指着我的脊梁骨罵。姑娘你倒是說說看,你若是給慧娘鳴冤斷案,我還能找借口遮掩遮掩,可你卻隻是看看染色的工藝。哎!這京城裏最好的桃花醉,我怕誰再也喝不着了。”
“得了,不就是一口桃花醉嗎?身爲李家酒肆的股東,我還能少了你這一小口。”
“什麽是股東?”小盛子又湊了過來。
“股東,股東就是掌櫃的意思,二掌櫃!”刑如意想了想解釋道:“行了,大白天的,估計你們衙門裏也忙,我這裏就不留你了。桃花醉,稍後我讓鈴铛送一壺給你。不過咱們可說好了,這石榴紅裙的事情,你誰也不能說。”
“常大哥也不能說?”
“不能說!如果你說了,我保證,讓你這輩子都喝不到桃花醉,而且不光四娘會給你臉色看,我也會給你臉色看。”
“不說,我發誓,我以一個京城第二捕快的名頭發誓!”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常大哥若是問起,就說我讓你去妯娌村取了點兒東西,至于這東西是什麽?你就說是女人家用的。常大哥臉皮薄,他不會好意思再追問的。”
“高!如意姑娘你這招真高!”小盛子舉雙手點贊,倒退着出了胭脂鋪。可沒多會兒,又折了回來,也沒進門,隻趴在門口問了句:“姑娘真不想知道剛剛來店裏買胭脂的那兩個人是誰?”
“不想知道!”
“姑娘越是不想知道,小盛子我就越想說。”
“不聽!不聽!你若是嘴碎,回去給你常大哥叨叨。”刑如意一邊說着,一邊快速的将那條破舊的石榴紅裙剪碎。
“就說!就說!今天來的那兩位,高個兒,臉圓,長得好看的是夫人,低個兒,臉尖,穿一身綠裳的那個是丫鬟。夫人娘家姓顧,夫家姓王,恰好這位王老爺,正是你手中那條裙子的原主,慧娘的前夫王德爾。不過聽常大哥說,那王德爾好像改了名,叫王彥行。彥行,言行,就他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兒,哪裏配用這個名字。”
“叨叨完了嗎?”
“完了!”
“既然完了,就回去吧。府衙方向,不送!”
“如意姑娘你怎麽半點兒反應都沒有?那個人可是王德爾,是慧娘的前夫,給了慧娘休書,不認慧娘的孩子,害得慧娘瘋癫,最後活生生被燒死的前夫!”
“你也說了,他隻是慧娘的前夫,自慧娘拿到休書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就已經沒有關系了。況且慧娘的死,你們不也查清楚了。馬濤現在就關在你們府衙吧?雖然沒有判個秋後問斬什麽的,終生監禁或者流放應該少不了的。像常大哥那種嫉惡如仇的性格,我敢說,肯定不會放過這個馬濤。所以,你看,慧娘的仇不也報了嗎?”
“這麽一想,好像也是對的。”小盛子沉思片刻,又神秘兮兮的對刑如意說:“姑娘可知這王彥行的嶽父是誰?”
“顧紫竹的親爹呗!”
“顧紫竹又是誰?”
“你知道王彥行的嶽父姓顧,卻不知道他的妻子叫顧紫竹嗎?就這點打聽八卦的能力,還敢跟我說秘密。”
“原來如意姑娘知道的竟比我小盛子還多,可就算姑娘知道王夫人閨名叫顧紫竹,有個事情你肯定不知道。例如這王彥行爲啥回京?”
“爲啥回京?”
“因爲王彥行的老嶽父當了大官,就是主管咱們天下田賦收入的大司農,常大哥說,等同于前朝的戶部尚書。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王彥行也是仰仗着他老嶽父才能回來的。我聽說,這小子嘴甜,拍馬屁很有一套,将王夫人哄的十分開心。隻是這心思都用在哄人上頭,當官就當的很是一般,在外從政多年,竟沒有一點的政績。回到這京城,也不過是混了一個閑職。我還聽說,這小子特别不要臉,準備在妯娌村修一座祠堂,上演一出衣錦還鄉。”
“妯娌村,他倒是不心虛!”
“可不是!我昨夜偷偷潛回去的時候,還聽見有村民在議論這事兒,說倘若慧娘還在,定要他這祠堂修的不安穩。可這話,也就隻是說說罷了。就王彥行這德行,十有八九早把慧娘這個結發之妻,還有那個可憐的孩子丢到腦後去了。對了,我還聽說,這王彥行與現在的妻子并未生養,也不知道是他遭的報應,還是那王夫人有病。總之,王彥行這種休妻不認子的行爲,就算老天有眼,才讓他孤獨終老!”
“這些話,你在我胭脂鋪裏說說就算了,出去的時候可别亂說。老話常說,官高一級壓死人,小心這位王大人給你穿小鞋。”
“切!我一個小捕快,他能奈我何?再說,我小盛子也不怕他!”小盛子用手在鼻子下面一劃拉,倒是頗有幾分英雄氣概。可惜這英雄氣短,剛剛才說完,就賊頭賊頭的四處看看。見四下無人注意他,吐了個舌頭,趕緊隐遁了。
刑如意搖搖頭,将已經剪碎的石榴紅裙全部放入一個瓷盅裏,又在瓷盅裏注入一些鬼氣,那紅裙子竟噼裏啪啦的自燃起來,很快化成一團黑灰。将黑灰揉搓,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一顆顆放在錦盒裏,又在上面貼了張紙條,名爲“養心丸”!
“這是給那王彥行準備的?”狐狸無聲無息,悄然出現,輕輕環住刑如意的腰肢。
“這大半天的,你又跑哪裏去了?”
“知道娘子的心思,爲夫的,去幫你探探路!”
“哦,可探到了什麽?”
“也沒什麽,隻是聽說他夫人剛剛來找你買了銀杏葉的枕頭,于是略微施了點法術,讓他這幾日睡的愈發不安穩就是了。”
“隻是睡的不安穩?”刑如意轉身,用手指在狐狸胸前畫圈圈。
“嗯,還連帶點兒别的,例如讓慧娘和那可憐的孩子夜夜入夢!”狐狸捉住刑如意不大安分的手指:“不許亂動,乖乖的!”
刑如意微吐舌頭,将手抽了出來:“嗯,果然是個賢夫!”
“那是,我娘子的生意,總不好讓做垮了!”狐狸松開手,拿起刑如意剛剛放下的錦盒:“可要我幫忙?”
“暫時不用,事情我都安排了。現在,隻需靜心等待,那個負心漢,終究是要入甕的。”
“啧啧,我這是找了一個什麽樣的娘子,如此的锱铢必較!”
“你說什麽?”
“我說我何德何能,才找了你那麽一位嫉惡如仇的好娘子。對了,倘若它日我負了你,你可也會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