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就别再開玩笑了,王彭可是我們村子裏出了名的王大膽。可如今你瞧瞧他的樣子,哪裏還是大膽,簡直就是吓破了膽。”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來。擡頭看去,是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人。不過這個時代的人都顯老,估計實際年齡,也就三十多歲。
王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指着自己說:“對,我是王大膽,可就在那個晚上,我被吓破了膽。因爲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會用那種奇怪的姿勢趴在樹上,而且還發出中跟動物一樣的呼呼聲,尤其是他的眼睛,綠汪汪的,就像是......”
王彭費力的想着形容詞,最終吐出來一句:“就像是地裏種的麥子苗。”
這形容詞,果然很接地氣。刑如意聯想了一下,着實想象不出,眼睛像麥子苗的顔色,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顔色。不等她想出個結果,王彭那邊又開始說話了。
“那人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衣裳破破爛爛的,幾乎都找不到一塊兒好點兒的布料。臉上也都是爛的,不知是被樹枝劃的,還是他自個兒用手抓的,反正血痕交錯,有的地方還在淌血。最開始的時候,我還不是那麽怕,就大着膽子瞧了他一眼,那綠幽幽的眼睛裏竟是什麽都沒有的。”
王彭說完,深吸一口氣,“再後來,我堂弟聽見聲音就趕了過來。許是看見又多了一個人,那人突然朝着我們警惕的又叫又吼,簡直就跟個發狂的野獸一般。堂弟沒細看他的眼睛,所以也沒覺得多吓人,仔細辨認了一下,居然把他給認出來了。”
“熟人?”
“算不得多熟,隻是大家都在一個村子裏住着,擡頭不見低頭見,總是認識的。那人叫馬濤,小名馬套,最喜歡侍弄那些驢子、馬匹什麽的。平時見人,也不多言語,總是獨來獨往的,所以大家對他也不都怎麽熟悉。隻有農忙時,才會多見他兩回,因爲牲口難弄,遇見下地的時候不聽話,讓馬濤過來整整就好了。”
“哦~”刑如意拉出一個長長的尾音,給出了自己的結論:“馬濤是個獸醫!”
“獸醫?姑娘這詞兒倒是挺貼切的,馬濤的确會給動物看病,但他也喜歡吃活物。”
“後來呢?”刑如意難得熬過了瞌睡,眼睛裏又有了精神。
“後來堂弟就跟我合夥把他給弄了下來,送回他家去了。馬濤是一個人住,家裏也沒有個人照看,加上回去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好歹都是一個村的,所以村子裏的人就輪流去看着。誰知,這一看竟看出事兒了,村子裏的人,竟一個挨着一個都變成了馬濤的模樣。”王彭說到這裏,怕刑如意聽不明白,又趕緊解釋了兩句:“不是變成馬濤的樣子,是變成跟馬濤一樣的人,不論白天黑夜的,就在房頂上,樹林子裏頭跳躍。到了晚上,整個村子裏都是綠幽幽的眼睛,這家裏出了事兒的,整夜挂心着自個兒的親人,是睡也睡不着。家裏沒出事的,也都惶惶不安,總害怕這厄運哪天就輪到了自己家人的頭上。我們聽說四娘這裏賣的有驅邪的酒,而且隔壁村有人喝過,效果還挺好,所以死馬當作活馬醫,這才湊了錢來賣酒。那知道,四娘她死活都不肯賣給咱們。”
“不是我不肯賣給你們,而是這酒,你們喝了沒用。”李四娘攤攤手:“我這藥酒方子,就是咱們邢掌櫃給的。給的時候,說的也很清楚,這酒就是舒筋活絡用的,對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娘們有用,是治病的。我李四娘開的是李家酒肆,又不是驅邪的道場,你們要的東西,我這裏是真沒有。”
“那可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咱們妯娌村滿村滿戶的人都變成野獸吧!”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就說那林子裏頭的活物都是有靈性的,偶爾逮兩隻也就是了,你們這天天逮,天天殺的,可不就遭報應嘛。如今好了,滿村子的人都變成了野獸了,是不是也要旁人來捕捉,來獵殺啊!”
“老王叔,您可别再這裏添亂了。馬濤的事情,現在不還沒查清楚嗎?興許跟咱們捉活物沒什麽關系啊。”王彭說的心虛,說完之後趕緊看了刑如意一眼:“刑掌櫃,剛剛四娘也說了,隻要咱們把事情說清楚,你就幫咱們驅邪。求求您,就當是積善積德,幫幫咱們村子吧。”
“得嘞,反正我現在閑着也是閑着,就随你們去一趟妯娌村,看看情況吧。”刑如意伸了個懶腰,招呼着李四娘:“四娘也一塊兒去吧,正好路上可以聊聊天,你都不知道,最近發生了多少郁悶事兒。”
要刑如意一個人跟着這麽多大老爺們回村,李四娘說實話,也不太放心,于是就應承了下來。擔心出事,臨走前,還吩咐小鈴铛,讓她去府衙跟常泰說一聲,派個人跟着。
趕到妯娌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陰呼呼的風吹的人手腳冰涼。按說,這會兒還不到熄燈就寝的時間,可村子裏黑乎乎的,連半點燈光都瞧不見。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動物身上特有的那種腥臊味兒。
王彭隻看了一眼,就大叫一聲:“糟了!”然後撒腿兒就往村子裏跑。剩下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跟着變了臉色,神情緊張的四散跑去。頃刻間,偌大的村口,就隻剩下了刑如意和李四娘。
“如意。”李四娘扯扯刑如意的衣角,示意她去看旁邊的那棵大樹。
樹上光秃秃的,卻趴着一個人,眼睛發綠,形态似貓。不需要刻意驅動自身的鬼術,刑如意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是中邪了,鄉間也稱“鬼上身”或者是“邪靈俯身。”此人形态似貓,顯然是被貓靈附體,要驅除也是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這個人要怎麽去捉。
仰仗着鬼術,刑如意也是會些功夫的,隻是有點三腳貓,如今當着李四娘的面,更不好出手。萬一一個不小心,再被李四娘當成了妖怪,那麻煩就大了。正頭疼着,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從城中趕來的常泰和小盛子。
“常大哥,小盛子,你們來的正好。能不能幫我把樹上那個人給逮下來!”
常泰聞言,直接撩起衣袍,縱身一躍上了樹。那人見狀,貓一樣警惕的看了常泰一眼,跟着後退,發出不甚清晰的嗚嗚聲。也許是頭一次見到行爲動作如此奇怪的人,常泰微微蹙眉。
“常大哥,小心些,這人怕是中了邪!”刑如意在樹下喊着,手中卻是暗自捏了一個決。倘若這人突然發起攻擊,而常泰又不及防備,她也好及時相助。隻是事情解決的似乎比刑如意想象的還要快些,這邊不等刑如意把話說完,那邊常泰已經捉了人,輕輕松松的跳下樹來。小盛子也沒有猶豫,直接脫了外袍,三下五除二,将人給捆綁了個結實。
“常大哥,你沒事吧?”
“放心吧如意姑娘,咱常大哥沒事。你是不知道,咱們這些當差的,剛進衙門時都會受些刁難。不讓查案,竟讓你去捉貓、捉狗。常大哥他,這是有經驗!”
常泰微蹙,似有些不不大自然。刑如意見他衣着完好,身上也沒有被抓破,蹭破的痕迹,這才松了口氣。仔細打量着那人。身上動物腥氣頗濃,胸腹之處缭繞着一股黑氣,若猜測沒錯,這個人就是王彭口中的馬濤,那個常年與動物爲伍,卻也偏愛吃些小動物的村民。
用手在他額間輕扣,馬濤立馬掙紮,發出一聲類似野貓的叫聲。
“他這是怎麽了?好端端一個人,叫出的聲音來竟然像隻貓,而且還是那種思春叫春的貓!”因馬濤掙紮的厲害,小盛子需得用盡全力,才能将其制服住。說起話來,不免有些氣喘,看向馬濤的目光中更是充滿疑惑:“如意姑娘剛剛說他中邪,難道這中了邪的人,都要學貓叫?”
“不是學貓叫,而是他現在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貓!”刑如意說着指了指村子:“咱們先進村吧,我總覺得這村子裏的事情不止這一樁。”
“說起這妯娌村,我倒是想起一個人。”李四娘若有所思,言語中帶着些許憐惜:“她叫慧娘,原是與我一同長大的。16歲那年,由爹娘做主,嫁到了這妯娌村。慧娘的相公,是個讀書人,沒有兩年便高中了狀元。那時候,我們都挺羨慕慧娘的,說她年紀輕輕,就做了狀元夫人,興許再過些年,就能像戲文裏唱的那樣,被朝廷封賞,賜個诰命什麽的。誰曾想,她那相公竟是個負心漢,上任不滿一年,就給慧娘寫了休書。七出之條,竟條條都有。可憐慧娘,一心待她的相公,這欲加之罪,又何患如此。更讓人傷心的是,那時慧娘已有身孕,她相公竟質疑慧娘的清白,連自己的孩兒都不願意相認。慧娘她不甘心,便帶着孩子守在村裏。那知人善天也欺,孩子未滿周歲便夭折了。慧娘她傷心欲絕,竟一夜之間白了頭發,人也變得瘋瘋癫癫。初時,還曾見過她一回,雖意識不大清醒了,可身上始終穿着她與她相公成親那年做的石榴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