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你瘋了!”陳宣下意識的去保護女兒。可是他們都忘記了,晚晚已經不在了,現在的她,隻是一個懵懂的,什麽都不清楚,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小靈魂。
李婉兒無比劇烈的撞到陳宣的身上,陳宣向後連退好幾步,盡管有常泰及時出手,還是被撞倒了。他躺在地上,雙眼猩紅的盯着自己的妻子,口中喃喃重複着的依舊是那五個字:“瘋了!你瘋了!”
晚晚不明所以,她一臉受驚的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娘親,又看看自己的爹爹。終于,她下了決定,伸出手,慢慢的朝着那個親手扼殺了她生命的娘爬去。
她讨好的笑着,李婉兒卻是一臉驚恐。晚晚每向她爬一步,她就下意識的向後退一步。
晚晚疑惑了,她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自己的爹爹。
陳宣隻覺得一陣心痛,喃喃的叫着:“晚晚,我可憐的晚晚。”
刑如意終究還是沒忍住,她走到晚晚跟前,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來。
“李婉兒,你看見了嗎?雖然你親手扼殺了晚晚的性命,可在她眼裏,你依舊是她的母親,那個生她、養她,讓她覺得無比親近的母親。她還小,不懂得憎恨,她隻知道,你是她的娘親。”
李婉兒無意識的搖着頭,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心裏都在想些什麽。
“你知道陳宣爲什麽要給她取名晚晚嗎?你知道陳宣爲什麽那麽疼愛她嗎?”刑如意步步逼近:“陳宣之所以給她取名晚晚是因爲你叫李婉兒,在陳宣的眼中,這個孩子是你的延續,也是他愛的延續。陳宣之所以那麽疼晚晚,不僅僅是因爲晚晚是他的女兒,更因爲晚晚是你的女兒。他愛你,所以才會愛晚晚。李婉兒,你究竟懂不懂?你原本幸福美好的生活,不是被你的女兒毀掉的,而是被你自己親手毀掉的!”
李婉兒震了一下,她緩緩擡起頭,看向滿臉痛苦的陳宣,啞着聲音問:“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不!一定不是這樣的!她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陳宣表情糾結,最終還是被心中的憤怒和傷心所取代,他盯着李婉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對!如意姑娘她就是在騙你!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你,喜歡你這個心思歹毒到要謀殺自己親生女兒的人。李婉兒,我恨你,我後悔當初爲什麽要買下你!”
李婉兒呆坐在地上,仿佛世間所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
陳宣卻在這個時候爬了起來,他一下子沖到李婉兒跟前,用手揪住她的衣襟:“告訴我!你告訴我,我的晚晚是怎麽死的?她是怎麽被你這個惡毒的娘親給害死的?”
“怎麽死的?”李婉兒微微擡頭,看向陳宣的眼睛裏,滿是死灰,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淌着:“我嫉妒!我嫉妒你每天都對她那麽好。你耐心的哄她吃飯,哄她睡覺,聽她說着那些吱吱呀呀亂七八糟的話,然後你還會對着她幸福的傻笑。這些,原本都是屬于我的,是屬于我的!我不甘心,我爲了讓你注意到我,我爲了讓你想起我,所以我給她紮針,我讓她痛苦,隻有她痛苦的時候,你才會來到我身邊。雖然,你問的還都是她的情況,可至少,你看我了,你的眼睛裏有我了。”
陳宣的手慢慢的松開了,就算他剛剛嘶吼着說恨李婉兒,可心裏的傷痛是掩蓋不了的。他原本就善良,原本就不會掩飾,他對晚晚所有的好,都隻是笨拙的向眼前這個女人,他自己的妻子嗜好。可是他沒有想到,就是因爲他的笨拙,才會最終害死了他們的女兒。
他看着李婉兒的眼睛,用手輕輕拂去她額前的碎發,“我不去看你,是因爲你總說累,我心疼你要整晚整晚的帶着晚晚,就想讓你白天的時候多睡一會兒。我哄晚晚吃飯,哄晚晚睡覺,都隻是想要幫你分擔。我知道我很笨,我不會說那些好聽的話,所以隻能努力的去做,努力的能夠幫你一點是一點。婉兒,你才是我的妻子,才是最終陪我白頭到老的那個人!”
李婉兒哭了,哭聲中終于有了一絲絲的悔意。
“告訴我,晚晚她是怎麽走的?你不是故意的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就算你再怎麽誤會我,再怎麽讨厭晚晚,她也還是你的女兒,你十月懷胎,曆盡艱難才生下的女兒。”
“故意的又如何?不是故意的又如何?難道我說不是故意的,你就能夠原諒我,我們就能夠回到原來的樣子嗎?”
陳宣回避性的躲開了李婉兒追問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好,我告訴你,我就是故意的!那天早上,我看着你戀戀不舍的與她告别,我突然間覺得好恨好恨。我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它在不斷的告訴我,隻要晚晚消失了,不在了,我們就能像過去那樣幸福的生活着。沒有晚晚,隻有你和我的生活。于是,我用手扼住了她細小的脖頸!”李婉兒伸出自己的雙手,仿佛那上頭還殘留着晚晚微弱的體溫:“就是這雙手,這雙爲你洗衣做羹湯的手,這雙爲你寬衣解帶伺候你就寝的手,我用它扼住晚晚的脖頸,然後稍稍的使了那麽一下力,她就不動了,睡着了。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回來看不見晚晚會怪我,所以我點了火,我想要毀滅所有的一切。可鄰居發現了,他們多管閑事的趕來幫我滅火,再然後,你也回來了,你沒有看見驚慌失措的我,你隻看見了晚晚。你抱着她,你那麽用力的喊着她的名字,仿佛她能夠回來似的。我以爲你會罵我,你會怪我,你會苛責我,可是老爺,你都沒有,你隻是安慰我,告訴我,那不是我的錯,告訴我,晚晚不在了,我還有你。就是因爲你的不苛責,你的不怪罪,讓我覺得這件事情,我其實是做對了。”
李婉兒深吸一口氣,用手撫摸着陳宣明顯消瘦的臉:“這些天,我們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你每天守着我,看着我,用最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你不再叫我晚晚娘,而叫我婉兒。可是老爺,我看得出來,你并不開心。你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你在睡意朦胧間,呢喃着晚晚的名字。你變得比原來更瘦了,就連出門時,都會忘記系腰帶。你是那麽講究的一個人,你是私塾裏最好的教書先生,可是因爲我,因爲我害死了晚晚,您變了!老爺,對不起,婉兒讓你錯愛了!”
李婉兒說着,快速拔下頭頂上的朱钗,朝着胸口用力的刺了下去!
“婉……婉兒?”陳宣抱住李婉兒,想要用手去拔她的朱钗,卻被李婉兒給制止了。
“老爺不要,婉兒還有話想要給你說。”
“婉兒,你爲什麽要這樣……你爲什麽要這麽傻?”
“婉兒不傻,婉兒知道,如果婉兒還活着,老爺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婉兒,與其那樣的活着,倒不如死了,至少死了,老爺還會記得婉兒,記得那些與婉兒曾經幸福快樂的日子。”
說完這些,李婉兒終于将目光移到了晚晚身上。晚晚她伸着手,努力的想要從刑如意的懷中掙脫。
刑如意輕歎了口氣。無論眼前這個女人多麽惡毒,多麽不值得原諒,她到底還是要死了。當然,她也可以救她,但她不想要救!
将晚晚放在地上,任由她爬到李婉兒的身上,然後背過身去。視線所及之處,站着的是常泰。他看着刑如意,問了句:“你還好吧?”
刑如意點點頭,沒有說話。
身後,傳來李婉兒道歉的聲音,她說:“晚晚,對不起!雖然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娘親,可是我也身不由己。所謂愛情,總會在某一段時間迷了某一些人的眼睛。”
晚晚聽不懂,但她感覺的到,她的娘親快要死了。她一臉着急,想要用手去撫摸李婉兒的臉頰,想要去擁抱她的脖頸。可無論嘗試多少次,小手觸碰到的都是一片虛無的空氣。她向自己的爹爹求救,可爹爹隻是看着她,兩隻眼睛變得空洞洞的。
李婉兒感覺溫度正從自己身上一點點的抽離,她努力的擠出一抹笑來,看着陳宣,問他:“我好看嗎?我是不是你最初買下的,那個願意娶回家的李婉兒?”
“好看!”陳宣哭了,說不清楚自己内心那種複雜的情感。
“你騙我!我不好看了。我臉上長了許多的斑,掩都掩不住的斑。不過,你放心,我去如意胭脂鋪買了上好的藥粉。如意姑娘她很好,她隻收了我三十文錢。她還告訴我,那藥粉的主要成分是益母草,用了不會對晚晚不好。可是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我已經害死了晚晚,無論我用什麽,都傷害不了我的女兒了。我,李婉兒,陳晚晚的娘親,才是那個真正的,能夠傷害到晚晚的人!”
說完這最後一句,李婉兒緩緩的合上了眼睛。一縷幽魂,自李婉兒的身上脫離。陳宣看見了,卻是動也沒動,仿佛沒有看見的一樣。他隻是牢牢的,牢牢的抱着李婉兒逐漸冰涼的身體。
晚晚很開心,因爲她終于可以抱住自己的娘親,然後幸福的在她懷中撒嬌。
李婉兒溫柔的笑着,難得散發出那種隻屬于母親的光輝,她抱着婉兒,走到刑如意跟前,說了句:“那些上好的藥粉,我是再沒有機會使用了。”
“有的。”刑如意看着她,也笑了:“我可以托孟婆轉交給你。”
“孟婆?像我這樣的壞人,還有機會輪回轉世嗎?”
“有的,不過是畜生道,但就算爲畜,也總要做好看的那隻。”
“如意姑娘說的有理。”李婉兒笑笑,人死之後,仿佛所有糾結着的前塵往事都不存在了。她低頭看着懷中的晚晚,“晚晚呢?她一輩子會過的很好很好嗎?”
“會比你好!雖然不見得富貴,但至少她會遇見一個很愛,很愛她的娘親,也會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爹爹。”
“那就好!”李婉兒将晚晚送回到刑如意的懷裏:“時辰到了,我要走了!”
“慢走,不送!”
“如意姑娘!”李婉兒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留戀的看了陳宣一眼:“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照看一下他!”
“這個,恕我不能答應。因爲,不久的将來,他會遇見那個可以照顧他一生一世的人。”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李婉兒說着,淡淡一笑,飄忽的影子,也瞬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