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狠了點兒,連一絲兒的魂魄都沒有剩下。”莫須有可惜的搖搖頭,壓根兒不敢去看他嘴裏說着的那人。
狐狸扯扯嘴角,捅捅懷裏抱着的小人兒,問他:“我下手狠嗎?”
殷元搖搖頭,目光中有着很明顯的拒絕,顯然他不願意參與到這個話題讨論當中。
原來那蟄伏在暗中,一身白衣白鞋,執着白傘的女子并非秀秀,而是秀禾。用莫須有的話說,她也是個可憐的姑娘。
魏村世世代代都靠鍛造的手藝吃飯,但這手藝姑娘家卻是學不得的,不是因爲太難,而是因爲天生的力氣不夠。所以,即便是在這聖後當道的盛唐年間,魏村看中的還是男丁。這家裏男孩兒多的,走路都比别人硬氣。秀禾上頭原本是有個哥哥的,長到三歲那年,意外夭折了。後來秀禾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産,雖勉強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生養的能力。偏偏,秀禾母親那邊,還頗有些勢力,村長雖心中不願,卻也不敢休妻另娶,至于納妾什麽的,更是提也不敢提。因此,對于這個女兒,村長可謂是又寵又恨。寵她,是因爲她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根,恨她,是因爲她的到來,讓自己徹底無後。但不管怎麽說,早幾年的時候,秀禾還是挺幸福的。
再後來,村長撿回了秀秀。因爲那個包被,讓村長存了私心。一來,他希望可以憑借撫養秀秀,從秀秀的親生父母那裏得到一些好處;二來,村長也看出那包裹的用料是官制的,甚至品級還不低,因此希望除了好處之外,還能額外得些别的,例如秀秀的親生父母可以幫他壓制妻子,允許他再納個小妾什麽的。當然,這些都是村長的一廂情願,且不說秀秀的甚是來曆是個謎,就算真有親生父母,親生女兒被追殺至此,多半父母也都不在世了。
這些事情,後來村長也都想明白了,所以才會對秀秀苛責起來,也才會同意薛家老爺的提親,将秀秀當做一門營生去經營。
秀秀心中是如何想的,咱們已經無法得知,但就秀禾來說,她所看到的,就是因爲秀秀的到來,父親對自己越發的疏離。村中那些原本豔羨的目光,不再屬于自己,村中最好的男子,也跟自己無緣。嫉妒、憎恨就像是惡魔,在她心裏,一點點的長大。
她憎恨秀秀,卻羨慕她的那張臉,于是鬼使神差,私下買了血胭脂,換了張臉皮。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秀秀枉死,孤魂難安,偷來的臉皮,終究還是要還給它的主人。
“你講了大半夜的故事,卻沒有交代,這秀禾是怎麽死的?爲何她會死在魏村的村碑處?還有她爲什麽要害我?她又爲何會被困在這裏?”
刑如意一連幾個爲什麽,問的莫須有頭暈,趕緊往旁邊挪了挪。隻可惜,才挪了一小步,就被刑如意給揪住了衣裳:“說!爲什麽!”
狐狸挑眉,将刑如意的手掰開,淡淡的說了句:“男女授受不清,娘子還請自重!”
一句娘子,叫的刑如意心頭又麻又甜,隻是心中疑問太多,顧不上去問狐狸,他這是不是吃醋了。
“說,秀禾是怎麽死的?不要告訴本姑娘說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就是真不知道,經受姑娘這一番恐吓,也要說知道不是。”莫須有說着,又往後悄悄的退了一步:“說起來,這秀禾也是可憐。新婚之夜,偷來的臉皮就被原主人給要了回去,借來的身份也給揭穿了。魏大公子那邊,雖然沒有難爲她,卻也不理不睬,讓她自生自滅,且口口聲聲說着,今生今世,隻有一個妻子,就是秀秀。這秀禾聽了,自然是又惱怒,又傷心,可頂着一張沒有皮的臉,也隻能像隻老鼠一樣,找個窟窿躲藏起來。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報應,這魏村村中瘋癫之後,竟也闖入了那個地方。看見秀禾,自然給當做了秀秀,于是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這當親爹的活生生将自己的女兒給捂死了。雖是瘋了,可村長心中,仍有些懼意,于是将秀禾拖到了村子外面,就丢在這村碑下頭。誰知,這碑下,竟還藏有一座墳墓,正好被大雨給沖出了一個口子來,秀禾的屍骨被大雨沖刷,也落了進去。此處地邪,被村碑鎮着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善茬,于是秀禾就成了那鬼的奴隸,被奴役驅使。”
“那,那個東西呢?”刑如意以鬼術感知,這方圓百裏,除了濃重的死氣之外,再無任何惡鬼的氣息。
莫須有指了指狐狸,說:“喏,被上仙給處置掉了。”
“既如此,那秀禾爲何還要我救?”
莫須有笑的意味深遠,慢悠悠的站了起來:“這救鬼跟救人一樣,有些要的是救命,有些要的卻是救命之外的東西。比如說這秀禾,上仙除掉了那個東西之後,她就已經自由了,大可以離開魏村,去轉世輪回,去四處飄蕩。可她爲什麽不走?因爲她的那張臉,她不願意帶着一張沒有臉皮的鬼臉,四處遊蕩。她生前,因爲容貌而自卑,死後變成鬼,也仍擺脫不了這個心魔。所以,她故意制造幻境,故意給姑娘血胭脂,所圖的也不過是姑娘你的那張臉。隻可惜,她沒有料到,姑娘本身不凡,姑娘身邊的上仙更是不凡,不僅破了她的幻鎮,還連帶着将她也給揪了出來。于是,破釜沉舟,想要拼勁全力搏一搏,隻可惜不自量力的結局通常也隻有一個,那就是魂飛魄散,徒留血水一灘。”
刑如意聽明白,也聽清楚了,于是她惱恨恨的站起來,看着狐狸問:“她想要我的臉,原來她的目的,是想要我的臉!”
狐狸點點頭,沒有言語。
刑如意卻又自顧自的補充了句:“原來,我還是長得挺好看的嘛。”
狐狸身子一歪,差點沒站穩。
“我家如意,本來就挺好看的。”
“哎!就是因爲長得太好看了,所以才被人惦記臉皮。”刑如意傲嬌的捂住臉,卻又猛然想起自己臉上的屍斑,于是再次扯住莫須有:“我臉上的東西要怎麽辦?秀禾死了,我這斑是不是也去不掉了?”
“姑娘原來是在擔心這個。”莫須有搖搖頭,從自己随身攜帶的布袋子裏掏出了面銅鏡來遞到刑如意眼前:“姑娘再看看,你的臉可有問題?”
刑如意狐疑的舉起銅鏡,雖光線暗些,但臉頰兩側似乎并無什麽明顯的痕迹,也就是說,那兩塊屍斑不見了。
“正所謂人死如燈滅,這鬼死了,就更是什麽都剩不下了。喏,也不是什麽都剩不下,至少還剩了一隻鞋子。”莫須有指了指地上,原本白色的繡花鞋,此時已經變作了一隻紙鞋,風一吹,呼啦啦跟着也就吹走了。
“事情都已經了解了,你呢,要去哪裏?”刑如意又對着臉,左右看了看,見屍斑的确沒有了,這才将銅鏡遞還給莫須有。莫須有卻沒有伸手去接。
“這銅鏡,就當是我送給姑娘的見面禮吧,雖說不是什麽貴重的玩意,但勝在輕巧,易于攜帶,姑娘出門時興許用的着。”莫須有甩了甩手中的拂塵:“至于小道,要爲這些無辜殒命的鍛造師,還有那些孩子們超度,希望他們能夠轉入輪回,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
“想不到,你除了八卦之外,還是個好心腸的修道之人。”
“瞧姑娘這話說的,修道之人與修佛之人相似,都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再說,姑娘這修鬼術的人,都心存善念,我等修道之人,又怎敢落在姑娘後頭。這天,很快就亮了,姑娘與上仙,還有這位小哥,也該回去休息了。”
莫須有說着,行了一個道家常用的送客禮,接着不等刑如意開口,就轉身,朝着村子裏面走去。
“你可知他是誰?”狐狸看着莫須有的背影,在刑如意耳畔低聲的問道。
“莫須有啊!他自己說的。”刑如意指了指莫須有:“當然,我知道那隻是一個假名字,可就像他自己說的,名字隻是一個代号而已。莫須有也好,莫有也好,總歸,我們見到的那個人,就是他。”
“他叫袁天罡!”狐狸輕吐氣息,說出一個讓刑如意覺得耳熟的名字來。
“袁天罡?我怎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聽過似的。”
“你自然聽過。”狐狸眼眸一暗:“袁天罡,唐初益州成都人,唐朝初年著名相士,你以前最愛的稱骨算命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在前隋時,曾擔任鹽官令一職,建唐之後,又任火山令。一生最爲傳奇的地方,是他曾爲武後看過相,且在武後幼年時就曾說出龍瞳鳳頸,極貴驗也!若爲女,當作天子這樣的話來。”
“你是在逗我嗎?”刑如意擡眼看着狐狸,掰着手指算了算“雖然我算術不好,但也知道,這袁天罡如若還活着,至少也要一百多歲了。可眼前這道士,充其量,不過三十多,四十出頭的模樣。”
“這世間既有你我這樣的存在,那麽一百多歲的袁天罡,變成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又有何奇怪之處?或許,我們下次再見到他時候,他就變成了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了。”
“返老還童?越活越年輕!”刑如意啧啧的搖頭:“若真是這樣,這袁天罡可真是所有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