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媳婦已經踏實睡過去後,蕭和平拿着特意帶來的照相機給嚴朝宗和兒子連拍好些合照。
嚴朝宗還嫌不滿足,抱着娃湊過去看他擺弄相機,“我都數着呢,這才六張,你再多拍幾張,回頭多洗幾份出來,給一份孟七,他會想辦法送去給我。”
“我還沒拍,你先幫我拍。”一個膠卷才能拍十六張,他隻帶了仨,還得給自己拍還得給兒子拍還得給媳婦拍,哪夠。
嚴朝宗知道他要是把小娃娃還給蕭和平,這家夥絕對不會再幫他拍,難得死皮賴臉一回,就是不撒手,“先拍,拍滿一個膠卷我就還你。”
“我說你這人咋這樣,有你這麽幹事的嗎?先給我拍。”
“先拍滿一個膠卷。”
“你又想幹仗是不是?”
“不怕小禮收拾你你就試試……”
笃笃兩下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互掐,孟七輕手輕腳開門進來,小聲提醒嚴朝宗,“嚴先生,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走了。”
蕭和平默了一下,對嚴朝宗道:“先給你拍滿這一卷吧。”
宋恩禮在産房裏生娃的時候,嚴朝宗已經跟他商量過這事,由孟七送他先離開,留下一輛車給他們兩口子,不管嚴朝宗在不在這兒,這個地方都不宜久留,本身從江源縣大老遠到船廠醫院來生娃就是件非常惹人懷疑的事,所以蕭和平得在最短時間内帶着宋恩禮回江源縣,對外統一稱宋恩禮生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再由江源縣醫院接手,這樣也能解釋他們大半夜的出去爲啥一直遲遲沒回家。
直到三個膠卷都拍滿,他們一家三口和嚴朝宗全都輪流拍了個遍,嚴朝宗才離開,走之前一直遺憾自己沒能親手把見面禮交給自己的幹兒子,也沒能知道幹兒子到底叫啥。
蕭和平覺得這都怪宋爺爺。
威逼利誘要去孩子的起名權卻遲遲不起名,連他這個當爸的都不知道自己寶貝蛋叫啥。
一覺醒來,宋恩禮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産房裏。
掉漆的白牆,刷土黃色漆的窗框,還有床頭那隻小小的白色矮櫃子,除了床邊上那張多出來的小小的白色嬰兒床和握着她的手端坐在病床與嬰兒床之間的男人……乍一看還覺得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這不是江源縣醫院的病房嗎?
門外似乎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大概是蕭和平把她弄回來的吧……
她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身邊的男人已經搶先一步睜開眼。
“你醒了。”蕭和平的聲音聽上去是那樣的歡喜,低沉中透着些許暖暖的寵意。
他小心翼翼的幫着她坐起來,在她身後墊了隻大大的枕頭,“身上還疼嗎?醫生給開了藥,疼的話我幫你擦擦。”
兒子個頭太大,船廠那邊的護士說他媳婦底下挨了一刀子,頭幾天怕是會痛死,特别是上廁所的時候,他現在看到媳婦小臉慘白慘白的心裏就揪得慌,感覺比他自己挨槍子兒了還疼。
宋恩禮注意到包括她現在身上蓋的被子都是從家裏拿的,身上也覺得舒服一些,因爲睡得有點久,她顯得有些木讷,搖搖頭,“我睡了多久?兒子剛才醒來過嗎,是不是要給他喂奶了?”
她示意蕭和平把嬰兒床裏的小家夥抱床上來給她,蕭和平舍不得折騰她,所以才會任由她睡了五個鍾頭舍不得叫她起來吃飯,可醫生說孩子越早喝奶越好,隻得輕手輕腳把兒子抱去她懷裏,宋恩禮側過身斜靠在枕頭上,到底是第一次喂奶,往上拉衣服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叫蕭和平背過身去。
這會兒她還沒下奶,但是胸部有些漲漲的,估計也快了。
“照書上說的三小時前剛給喂過點葡萄糖和溫水,排了便便後就一直睡着,娘給你炖了豬蹄黃豆還是熱乎的,我喂你吃點。”蕭和平說話聲音比平時輕了許多。
床頭櫃上擺着一隻小小的藤籃,裏裏外外用棉衣塞得嚴嚴實實,他從裏面端出一隻小小的砂鍋,一股熱騰騰的熱肉香味頓時撲鼻而來。
豬蹄和黃豆一樣,炖得極其軟糯,入口即化。
宋恩禮美美的連吃幾口,“娘呢?”
“都在門外守着呢,怕吵到你和鬧鬧,進來看過你們就出去了。”蕭和平捏着湯匙吹了吹,又往她嘴裏送了一口。
一塊半個蛋黃這麽大的豬肉卡在她嘴裏,宋恩禮張着嘴楞了一下,快速嚼了嚼吞下,“鬧鬧?蕭和平你别告訴我這是咱兒子的名字,啥意思啊你給兒子起這麽難聽的名字,我不幹。”
蕭和平冤得慌,“那不是我的起的……”
“宋——棒——槌!”
“哎,來了來了!”外頭立馬有人應聲推門,小小的一道縫隙,宋爺爺尚算的高大身軀費勁的往裏擠,笑得一臉紅光滿面,“喊我呢?你輕輕喊就成,爺爺耳朵還沒背,聽得見。”
“爺爺我是不是啥時候得罪過您忘了跟您道歉?”宋恩禮吞着油汪汪的豬蹄翻着小白眼。
雖然她不愛吃這麽油膩的東西,可這玩意兒下奶,爲了能讓兒子早點喝上母乳,再不愛吃也得忍着。
“紅旗,紅旗你醒了啊!”王秀英直接擠着宋爺爺往裏沖,那家夥急的,要是宋恩禮抱着兒子在前面等,她怕是能給跑出個世界紀錄來。
知道宋恩禮要奶娃不方便,蕭鐵柱等人看過娃後便先行回家幹活去了,這會兒跟在王秀英身後一塊兒進來的還有蕭家仨兒媳、朱蓮花和陳小甯,長長的一條隊伍愣是把宋爺爺給擠到門後邊去。
“奶的寶貝大孫子唉,哎呦睡得可真香。”王秀英湊上前輕輕揭開一點被角,瞧見那張胖嘟嘟的小臉,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
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吹風受涼,所以病房裏的窗戶關得嚴絲合縫,剛就是怕病房裏人太多空氣不流通悶着娘兒倆,蕭和平才把人都轟出去,這一下子又全都進來了,頓時沉下臉,“小點聲,我兒子還睡着呢。”
“那可是我的寶貝疙瘩,用得着你說。”王秀英一巴掌拍蕭和平肩頭把他拍一邊,“去,我來喂,你笨手笨腳的哪幹得了這個,上食堂再給整個蒸雞蛋來,當娘的得吃得好下奶才快,我的寶貝孫子才能吃得飽飽的。”
蕭和平給她喂吧,還能算是個情調,這婆婆給她喂飯……
宋恩禮真怕自己噎着,“娘,還是我自己來吧。”
“沒事沒事,你躺着好好歇着,娘别的幫不上忙喂口吃的還沒問題,你想吃啥盡管跟娘說,娘讓老四一塊兒下去買回來。”王秀英扭頭瞪了眼蕭和平,“傻愣着幹啥,趕緊去啊,記得别放鹽,回來用紅糖拌着吃,出門小心點,别讓風吹進來,以後要頭疼的。”
周娟在一旁看着,差點沒給羨慕死。
你說她們生娃的時候,雖然家裏條件比别人家已經好上許多,那也就是頭兩天吃個紅糖水卧雞蛋,稍微歇上幾天就得繼續下地幹活,婆婆啥時候緊張成這樣過,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攢雞蛋,剛還讓爹回去到處搜羅老母雞,還說起碼得坐一個月的月子。
沒聽說過誰家女人坐月子得坐一個月的,有些條件差點的當天生第二天就得下地幹活,人比人果然是沒法比。
不過也确實沒法比,人生個娃能破全公社的記錄,整整六斤六兩,把她婆婆給樂得從早上一直笑到現在,逢人就說自家抱了大胖孫子。
周娟并不知道,其實小娃娃真實體重是六斤八兩,在江源縣醫院重新秤的時候蕭和平故意壓了秤尾。
拗不過,宋恩禮隻得頂着衆目睽睽一口口吃着王秀英送進嘴的豬蹄,“我說爺爺你幹啥給我兒子起名叫鬧鬧,多奇怪。”
“這不是我起的啊!”宋爺爺也覺得冤得慌,好不容易擠到離她近點的位置,特地抻着脖子給她看自己那張無辜的老臉,“是你爹,非說熱熱鬧鬧的好,不能再跟四鴿似的成天悶聲不吭,我本來給起的比他可好聽多了,他非死皮白賴的不肯。”
見王秀英憋了笑,宋恩禮挑着眼梢問他,“您本來起的啥?”
“四喜。”
“……”還不如蕭鐵柱起的。
宋爺爺試圖說服宋恩禮把娃的小名改回四喜,又拼命往裏擠了擠,挨着她床沿坐下,“你得相信爺爺,四喜絕對比鬧鬧合适,臨城他是四鴿的兒子吧,那可不就是四鴿的喜?”
“……”宋恩禮又讓豬蹄肉給梗住了,欲哭無淚就差捶胸口,“淩晨又是個啥,就算我兒子淩晨生的您也不能就給他起名叫淩晨吧,哪有這麽鬧着玩的,我看是挺鬧。”
就算這是在六十年代,這名字也未免太接地氣了吧。
“你倒是跟我想一塊兒去了,不過是那個臨城,你要是覺得不合适那就立國立民建強建設?你自己看着選吧,都不錯。”一看情況不對,宋爺爺站起來就跑,臨走前還不忘丢給宋恩禮一張寫滿字兒的紙。
宋恩禮瞪着眼睛一掃。
愛國、愛華、益民、志誠、國富、民強……
算了,還是臨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