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吃早飯?”宋恩禮看着他一口一隻肉丸子,便時不時拿着木制小片勺往飯盒裏偷挖上一口,趁着蕭和平沒放下筷子趕緊往嘴裏送。
冰磚奶味十足,入口即化,比以前她吃過的任何一種冰激淩都更能滿足她的味蕾。
她被冰得眯起眼,又迅速往嘴裏送了一口。
這人呐,果然不能擁有的太多,否則真的會喪失基本的幸福感。
“還沒,早上一直被師長問話來着,到現在還沒進過一口水。”其實在師長辦公室他已經吃過早飯,隻是想找個陰涼地兒讓媳婦坐着歇會兒,可進國營飯店如果不吃東西,服務員非攆人不可,沒法子,他隻得多吃一份。
好在他一大男人的飯量,多吃這一碗半碗的實在不算啥。
“沒爲難你吧?說來這事你最無辜,你跟大叔一點兒關系沒有卻被牽連……”
“有啥牽不牽連的,以前他是你叔現在他是咱兒子幹爹,宗先生的事爺爺也跟我說了,如果沒有他給的翡翠戒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遇上你。”蕭和平說着說着突然一下子扣住她手腕,拔走她手上的木片勺,倆指頭輕巧一壓直接掰斷,“不能再吃了,都第四口了,化化再吃,聽話。”
宋恩禮這才注意到他左手上的筷子早已經不知何時跑到小拇指與無名指中間夾着……
聯想到他靈活的手指,不由得面上一紅。
“以後别再說這種話了,倒顯得咱倆生分,老天爺讓我白撿一媳婦還不興爲難爲難我了?”嚴朝宗這事的确牽扯甚廣,因爲他是宋恩禮的叔叔,蕭和平這次從滿蒙将嚴首長成功截回的功勞都成了有待商榷。
但就蕭和平個人而言,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功勞的問題,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隻當成一個任務在做,完成了是本質,沒完成是失職。
嚴朝宗的确設計了他,想要他的命,但蕭和平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就像伍先生爲了政治穩定能夠把他推出去做交易,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在到達一定高度後思維方式就會與普通人産生差距,如果他有足夠的能力就不會把這些麻煩放在眼裏,如果沒有,那麽哪怕躲過這劫,下次還會有另一個嚴朝宗另一個伍先生,所以他當下要做的應該是不斷提升自己,把自己從棋子變成對弈的人。
從另一方面來講,他甚至有些欣賞嚴朝宗,其實以嚴朝宗的實力和海外的關系完全可以反,且不論最後結果,再耗個幾年内戰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國内的饑荒情況才剛得到稍稍的緩解,這麽一來,恐怕又要倒退幾十年。
但他并沒有。
他選擇了放棄一切帶着嚴首長出國,而不是伯侄聯手。
蕭和平想,這也是算是他品性裏好的一面。
正如宋恩禮所料想的一般,回家後沒多久,師長的警衛員便來“請”她來了。
蕭和平打過前鋒,倒不擔心師長爲難她,隻臨出門的時候叮囑警衛員,“一定要提醒師長别抽煙,我媳婦懷着娃呢。”
剛回來的時候他就跟師長強調過,可師長煙瘾大,蕭和平擔心他一時忍不住會忘。
事實上早在宋恩禮進門前,師長就已經把自己辦公室裏能找到的火柴盒全都攏一塊兒鎖抽屜裏了。
除了問及嚴朝宗,師長還提起一個人。
孟七。
宋恩禮是嚴朝宗的侄女,所以認識嚴朝宗無可厚非,可孟七跟嚴朝宗表面上沒啥聯系,僅是調任的時候做過交接,調任也是上面直接委派下來的,跟宋恩禮更是沒有任何關系。
既然沒有任何關系,爲啥孟七會三番四次帶着禮品上他們家來看望她,昨晚上更是一塊兒出去吃夜宵,這不得不令人起疑。
“孟七?你是說孟叔叔?他是陳小甯介紹我認識的呀。”這些問題,早在首都的時候嚴朝宗就已經安排好了,所以哪怕突然被問及,宋恩禮也是不慌不忙。
師長聽到“陳小甯”的名字,臉上神色松快了不少。
孟七本來就是陳首長那條線上的,沒被調到燕北之前曾經頻繁出入陳家,陳小甯跟宋恩禮關系鐵,介紹認識并不奇怪。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口說無憑,還得去查證才行。
但師長覺得蕭和平跟宋恩禮牽扯進來的可能性不大,雖然不了解宋恩禮,但蕭和平可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知根知底,而且最主要的是這倆沒有時間。
因爲早在一個星期前嚴朝宗和嚴首長就已經失蹤了,嚴朝宗因額頭受傷進醫院治療,直接從醫院消失。
而這一個多星期來,蕭和平兩口子的一舉一動都在組織的監控中,根本沒有任何異常,就連昨晚跟孟七出去實際上也沒看出啥問題。
“雖然你跟嚴家有親緣關系在,但隻要你行得端坐得正,組織是絕對不會冤枉你讓你受委屈,這個你大可以放心,嚴首長的幾個閨女女婿也一樣,有摻和的會處理,沒關系的該幹啥還是幹啥,所以如果有嚴朝宗他們的消息,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給組織留個好印象。”
“我知道的師長,勞您操心了。”
“對了,你那爺爺……回頭你也讓蕭和平寫個詳細報告上來吧,有備無患。”
宋爺爺算是橫空出世一人,除了幾個月前新登記在青山大隊的戶口,之前的資料是一片空白,他從哪兒來、叫啥、甚至到底幾歲,全都沒人清楚,隻知道新戶口上寫着他叫宋棒槌。
不過師長敢肯定的是,他一定不是宋恩禮的親爺爺,當時宋恩禮親口說過她父母雙亡,家裏沒有别的親眷才到燕北來投靠嚴朝宗的。
“您說他啊,他是逃荒來的,我和蕭和平看他可憐就收留他了,好吃懶做一老頭,自尊心又賊強,我們怕他被社員們笑話會受不住,才對外說是我爺爺的。”宋恩禮尴尬的指指自己腦袋,“他這人這兒不太行,您多擔待,不過我回去會跟蕭和平說的。”
師長呵呵的幹笑。
那老頭的确看上去腦袋不太好使的樣子。
正常人哪能啥事兒不幹成天帶着一老頭大街小巷的亂竄到處找東西吃呢,都把自己折騰進“打辦室”了。
“啥!誰逃荒來的?她說誰逃荒來的?”宋爺爺跟蕭鐵柱兩人一左一右蹲在廚房門口,手裏捧着個掉漆的搪瓷碗正唏哩呼噜的吸溜着面條,聽到王秀英跟蕭鐵柱說這話,頓時把眼睛瞪成銅鈴,嘴裏尚連着一根還沒來得及吸完的面。
“老四剛回來跟我這麽說來着,讓我和他爹提個醒,免得穿幫。”王秀英看看他身上那件破了幾個大洞的已經薄得快透明的白背心,默默點頭。
還真像。
“這不是胡說八道呢嘛,你看我哪兒像逃荒的了!”
“您哪兒不像了?好好的衣裳不穿非給我扯成這樣,有凳子不坐非蹲着吃,我看啊扁擔和蛇皮袋就是您的标準配置。”蕭和平開門進來,宋恩禮緊随其後,先吧啦吧啦一通說,然後氣喘籲籲往沙發上一靠,“真累真累,今天都來回走多少趟了,腿都腫了。”
“懷孕後期水腫是正常現象的,你給我的孕婦指南上有寫,别擔心。”蕭和平近來惡補婦幼知識,比宋恩禮這個糊塗的準媽媽知道的還多。
不過爲了讓媳婦能稍微舒坦點,他還是把媳婦抱回屋給她打了盆熱水泡腳,宋恩禮隔着門提醒宋爺爺,“外頭最近查的嚴,您老少帶着我爹到處晃蕩,當心回頭一不小心又讓人逮起來,招待所那兒估計也得不間斷的盤查,這幾天您和爹就住家裏,等風聲過去了咱再回家。”
宋爺爺又不依了,“我不愛吃家裏的飯。”
外頭正熱鬧,他還想去見識見識這年代的戒嚴,哪能在家裏耗時間!
“那就吃面。”
“紅旗……”
“好了這事沒得商量。”蕭和平這兒已經夠嗆,要是家裏再出點啥亂子,最後倒黴的都是他。
宋恩禮想到這,态度又堅定了幾分。
不讓他出去,他就不出去呗。
宋爺爺無所謂的拍拍蕭鐵柱的肩膀,“等會兒帶你去開荒玩兒。”
蕭鐵柱想當然了,在他看來宋爺爺是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覺得他口中的“開荒”一定是件好玩的事,等宋爺爺把不知道打哪兒弄來的鋤頭遞給他時,蕭鐵柱才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
原來他說的開荒,真的就是開荒。
老家一堆農活幹都幹不完,跑這兒來幹活?
這分明是吃飽了撐的啊!
軍屬院後門那一片有塊空地,那邊平時去的人少,所以就沒大面積綠化,宋爺爺想廢物利用把它開墾成菜地,種些白菜黃瓜蔥啥的,能吃上新鮮的還能省去上副食品商店排隊的麻煩。
當然了,後來主要還是造福了這個軍屬院裏的其他人,後來一提起宋恩禮和蕭和平,整個師部都知道他倆有一個能種出得一個成年人才能抱得過來的大白菜的爺爺,人還特慷慨,經常抱着顆大白菜或者幾根胳膊粗的黃瓜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