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家裏嘬着小酒啃着大骨頭棒子的盛利猛地一噴嚏,憤憤罵了句,“哪個王八羔子又在背後埋汰老子!”
病房裏隻有他們倆,就顯得格外安靜,蕭和平說話的時候,宋恩禮便拉着一張老大不高興的臉,抻着胳膊用手背探他額頭,“你要幫襯盡管自己去幫襯好了,幹啥要我給拿兩斤大米,我們家條件好這米又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不愛當好人,我可不去。”
“我媳婦自身條件好家裏條件也好,哪個女人還好意思往我跟前湊,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嘛。”蕭和平彎下腰,那張稍顯疲乏的臉緊湊過來,幾乎要與她貼上,好看的嘴角噙了幾分狹促的笑,“不過我覺得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一個詞兒,好像叫‘吃醋’來着,是不是叫‘吃醋’?”
宋恩禮倆指頭一擰,毫不客氣的往他臉皮上掐,“我是不知道我這樣叫啥,但我知道你那樣的叫‘欠揍’!”
打過退燒針,高燒已經緩和不少,體溫雖然有點偏高但還不算太嚴重,她便不再擔心,在他臉上留下好幾處紅痕後,把人往病床上一摁,重新将鴿子湯遞回給他,“老老實實呆着,要是再敢讓小孫端着往這兒送往那兒送,以後再也不給你做。”
蕭和平慌忙拉住她,“哪兒去?”
“你管不着。”總不能告訴他,她着急回來宣誓主權把王勝男落那宿舍樓裏了吧……
好在這一來一回看似路程長,實際宋恩禮借用空間,所以隻花了幾分鍾跟蕭和平說話的時間,她上樓的時候黃小麥還沒回來。
王勝男下樓正好與她遇見,三兩步跨下去挽着她胳膊,“四表嫂你沒事兒吧,我還以爲你掉坑了正準備去找你呢。”
“沒找到地方跟人打聽來着,順便聊了會兒。”兩人肩并肩下樓,老式木樓梯過道又窄又長,王勝男那雙765的鞋跟踩在台階上發出的回聲格外清晰,眼瞧着下樓,宋恩禮卻不走了,拉着王勝男貓在拐角,“再等等。”
“嗯?”
“别出聲。”剛來的時候,她是看着黃小麥往家方向走的。
果然沒一會兒,類似的皮鞋聲從院子裏傳來,“扁頭,趕緊給你媽倒碗水來,這天兒熱的快把人給渴死!”
樓梯口那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嘴上糊着湯汁的扁頭歡蹦亂跳從裏面跑出來,“媽,你咋才回來,小孫哥哥剛給了一飯盒紅燒肉嘞!”
王勝男剛要發火,就聽見黃小麥不屑的嗤道:“啥小孫哥哥給的,那是你蕭叔叔給的,你可别謝錯了人,媽明天帶你去醫院看望你蕭叔叔,你千萬得給我機靈點,嘴巴一定要甜知道不?你蕭叔叔現在可是團部政委,你多說幾句好聽話,說不定你盛利叔叔沒能給轉過來的糧食關系他就給辦成了,到時候你就能在省城上學了。”
“哎!那媽你還跟盛利叔叔結婚嗎?”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黃小麥低聲呵斥扁頭,推着他後背把他帶進門,“以後少在外面說這種話,讓人聽見了咋辦……”
“四表嫂!這啥玩意兒啊這!咋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聽見那屋門關上,王勝男憤憤從拐角走出來。
人倒是沒說小孫啥壞話,可她就是聽着心裏不舒服,小孫好心來給送東西,倒還叫她輕看了?
還有小孫,沒事上這兒來獻啥愛心,吃飽了撐的!
“這事你回去可别跟小孫提。”如果說來這兒之前宋恩禮還僅僅對黃小麥這個人持觀望态度,那麽在接連經過病房的事和剛才的那番對話後,宋恩禮徹底站到盛利媳婦這邊。
就黃小麥這人品,攆她走一點也不委屈她。
不懂得知恩圖報也就算了,你受着就成了,偏偏滿肚子的小心思,真把誰當傻子呢。
隻是這事兒吧,還不能明着來,蕭和平這兒倒沒啥,黃小麥她愛人好歹救過盛利的命,要是鬧出啥不好聽的傳出去,别人還以爲盛利這人忘恩負義,虧待人孤兒寡母。
宋恩禮把這話說給盛利媳婦聽,她也是這個意思,兩人一合計,還是先按照盛利原先的打算先把人弄進了紡織廠上班,幹的是臨時女工的活,一個月十二塊五,不至于餓着但是也攢不下啥錢,每個月緊巴巴的剛夠,卻也正好讓盛利媳婦找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停了每個月對她的補貼。
每個月二十塊,時不時的還得拿這樣那樣的東西去,擱誰家也吃不消啊!
盛利到底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不會去計算這麽多,光知道他媳婦現在開了竅不但不跟他唱反調,還主動幫着把事兒解決了,在蕭和平的提醒下總算反省了自己的惡劣态度,還跟他媳婦道了歉,兩口子的關系又恢複到從前。
就爲這,盛利媳婦把宋恩禮誇得跟啥似的。
在這件事上,蕭和平無條件支持他媳婦,當然了,任何事大約到最後他都是無條件支持他媳婦的。
“别以爲這樣我就能原諒你了,一碼歸一碼,我這人算賬明着呢。”宋恩禮靠在椅子上用一把看上去挺鋒利的刀削果皮,蕭和平看得心驚肉跳,好幾次想伸手去接,都被她一記眼刀瞪回來,“老實交代,當時大叔爲啥也在滿蒙?我都看到了,你身上這子彈孔是替他擋的吧?倒是沒看出來,你們倆啥時候關系變得這麽好了?你以前不是很讨厭他嗎?”
這要是在外人看來,絕對是個敗家娘們沒跑兒。
誰家吃水果不是件奢侈事兒?好不容易弄了點水果都得擱櫃子裏藏着藏到快爛了再吃,她這倒好,還廢這麽大勁把皮削了,誰家吃水果是削皮的?飯都吃不飽,連核都能一塊兒吞咯!
窮講究不是。
可蕭和平就稀罕他媳婦這講究的勁兒。
一個蘋果又是削皮又是去核,然後又給切成小塊裝飯盒裏碼整齊,吃的全是媳婦對他的心意,比原來能甜好幾倍。
他接過宋恩禮遞來的小木簽,在飯盒裏插了一塊先送到宋恩禮嘴裏,“到底是咱叔,我還能見死不救?”
宋恩禮差點沒錘他,抓起一把蘋果粒直接塞他嘴裏,“這說話陰陽怪氣的給誰聽?上趕着去送死,你還有理了?”
其實她心裏清楚着呢,要是嚴朝宗死在滿蒙,估計蕭和平和盛利也沒那麽容易回來。
可他爲啥會在滿蒙?
“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這我哪知道,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在了。”蕭和平随意的說着,好像這件事就像他語氣裏聽起來這麽輕松。
大約也是不願意宋恩禮繼續問下去,他胡亂扯了幾句後便将話題轉開,放下飯盒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低頭貼在她肚子上,“咱兒子最近鬧你沒有……”
“蕭,蕭政委……”黃小麥突然帶着扁頭闖進來,一臉尴尬的看着貼一塊兒的兩人,“實在不好意思啊,門沒鎖,我以爲紅旗妹子又不在呢,這大白天的……”
好不容易得來的溫存被打斷,蕭和平有些氣不順,闆着個冷冰冰的臉,“嫂子咋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
“還不是扁頭這臭小子!”黃小麥立馬換上張真切的笑臉,麻利的把牽着她手的扁頭提溜到蕭和平跟前,“這孩子一直想上學來着,我就買了紙筆和一張舊報紙讓他照着報紙學,想不到也給他考進了紡織廠小學,還想說今天帶他出去玩一天當是獎勵,誰知這孩子非說要來看你,說怕蕭叔叔一個人在病房裏悶,要來陪陪你跟你說說話,扁頭,剛來的時候你咋跟媽說的,學給你蕭叔叔聽聽。”
不虧有個這樣的媽,扁頭就是比别的孩子要會說話,大大方方的敬了個不咋标準的禮,“蕭叔叔是大英雄,我要向蕭叔叔學習,好好讀書,長大了也去當兵也要跟蕭叔叔一樣做個大英雄!”
聽兒子說這話的時候,黃小麥的胸脯一直挺得高高的,一臉的驕傲,“這孩子,從小就有志氣,根本不用我操心……”
切,就她有兒子。
紡織廠那小學明明不用考試就能進,隻要父母雙方中有一人是紡織廠職工。
宋恩禮坐在桌旁,托着下巴無動于衷的看着她秀兒子,“你去找過盛利媳婦嗎?”
黃小麥不明白她爲啥好端端提起這個,笑着搖頭,“還沒呢,這幾天廠裏一直挺忙的,我這人做事情又不喜歡敷衍,别人随便就能幹得的活我總得再檢查一遍,所以一直還沒抽出時間。”
“再沒時間也得抽空去謝謝人家,不是都在一個廠裏嗎?人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把你弄進去的,禮數還是要做到不是?”有這閑工夫上這兒來獻殷勤,沒時間去謝盛利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