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恩禮怕跟丢了,打從蕭和平從廁所出來後就一直緊盯着他後背。
他依舊穿着那身軍裝,背影高大結實,隻是不知道爲啥總覺得看上去比平時少了點啥,解放帽壓得底底的,都快遮住眼睛。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似乎就感冒了,有些輕微的咳嗽,從出門後就時不時手握成拳擋着嘴。
外頭停着一輛大嘎斯,負責開車的戰士已經立在車門旁,即使蕭和平涉嫌殺人,但在還未定罪前,他還是一闆一眼的給他敬了個禮。
“蕭政委請。”
“嗯。”蕭和平如他以往每次上車前一般,回頭警惕的朝四周掃了眼。
宋恩禮的視線一下子落在他那張略顯呆闆的臉,眉頭霎時皺起!
這臉……
看五官倒是有個七八分相似,身材也相差無幾,又同樣穿着軍裝一些行爲習慣都惟妙惟肖,如果不是熟悉的人說不定真會被糊弄過去,可他是她的枕邊人,哪怕閉着眼睛也不可能認錯!
這個人根本不是蕭和平!
如果他不是蕭和平,那她的蕭和平呢?
宋恩禮突然想起剛才這人出廁所時無意的輕咳,拳頭正好遮住了口鼻。
心下一沉,也顧不得别扭,意識掉頭就往廁所折去。
裏頭好幾個大光腚,就是沒有她的蕭和平!
她頓時心慌起來,蕭和平脫離了她的視線範圍,一切都陷入了未知中,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擔心任何一點細小的時間差就會造成他的危險,宋恩禮來不及埋怨自己的過度自信和矯情,馬上又回到空間讓阿嗚帶她去找蕭和平。
她知道阿嗚一定能找到他。
果然,幾分鍾後,她在一輛舊馬車上見到了他。
破舊的土布衣裳和頭上那頂破草帽稍稍壓制了那股英氣,半挽的褲腳上還沾着泥漬,但卻一點也不影響小麥色小腿的精壯美感。
他正坐在車廂裏若無其事的擦槍,外頭駕馬車的是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年輕人。
這該死的王八蛋,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差點沒把她給吓死!
宋恩禮在心裏痛罵,一直看着他出省城,沿途換了好幾輛大卡車輾轉回到江源縣這才把他丢給阿嗚,自己回到病房裏。
“紅旗啊,老四咋樣啊,沒事兒吧?”見她睜開眼,王秀英擔憂的遞過來一茶缸紅糖水,“先潤潤嗓子。”
光聽說老兒子那出了點問題,到底啥問題她卻是一概不知,小兒媳這兒成天一動不動在床上躺着,經常一天半天的不醒過來,跟以前那些故事裏講的啥靈魂出竅了似的,她這心裏實在沒底,一天天的提心吊膽。
“蕭大哥沒事,娘您放心,您現在去找醫院,就說我已經醒了,再躺會兒咱們就出院。”在準備去首都的時候突然金蟬脫殼,宋恩禮唯一能猜到的就是這段路上的危險已經被蕭和平他們預知,所以蕭和平絕對不會正大光明的回家,如果她還在醫院裏躺着,萬一他從别的地方打聽到她出事到醫院來可就麻煩了,她動了胎氣的住院的事已經傳出去,無法肯定身邊就沒有潛在的危險,太多的眼睛在盯着他們兩口子。
聽說能出院回家,王秀英總算寬心不少,“那娘這就去找醫生。”
宋恩禮點點頭,抱着熱乎乎的茶缸腦子轉得飛快。
從蕭和平被冤枉殺人,軟禁,到今天這出,她站在上帝的視角上隻看到一個巨大的陰謀,她甚至懷疑連高國慶母親的死都是有計劃的,根據她後來了解到的信息,蕭和平之所以被懷疑是兇手就因爲那張草編簾子,如果真是他幹的,他會這麽蠢留下這麽明顯的證據?氣話歸氣話,他又不是啥行俠仗義的大俠,殺了人還特意留下标記,這不是吃飽了撐的?
可是他們到底想幹啥……
沒一會兒,王秀英領着中年女大夫進來,裝模作樣的給宋恩禮作了一番檢查,告訴她随時都可以出院。
“娘現在就回家讓你二哥把馬車趕來,一個人在這兒千萬注意安全,等會兒就把門鎖好,除了娘别給任何人開門。”爲了方便起見,奔五的王秀英早在兩個月前就學會了騎自行車,就圖以後小兒媳在家的時候她能時不時上縣城給她買點啥好吃好喝的,這次她就讓賀衛東回家通知情況的時候順便把自行車給她捎來了。
宋恩禮笑她這話跟蕭和平一樣樣,“知道了,您路上騎慢着點,注意安全。”
哪怕知道小兒媳是仙女,王秀英還是不放心,臨走前給了外頭的護士倆雞蛋讓她一定看好自己的兒媳婦,護士後來一臉羨豔的跟宋恩禮說:“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像你娘這麽好的婆婆,待你真是比親閨女還親。”
宋恩禮笑笑,“我娘待誰都好。”
她本來打算在王秀英走後再去盯一盯蕭和平,順便看看那個冒充他的人現在到底是個啥情況,可這護士估計是因爲白得倆雞蛋過于興奮,一直拉着她說個沒完。
這一來二往的,王秀英都領着蕭建軍回來了。
大雨早就停了,社員們當天便又繼續下地幹活,蕭建軍是被他娘從地裏直接拽來的,跟不久前宋恩禮在馬車上看到的蕭和平似的,也是滿褲腿的泥漬,見到她習慣性的憨厚一笑。
“紅旗你沒事了吧?”
“聽你說話就費勁,有事沒事你眼睛看不見?”王秀英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把網兜裏的洗漱用品還有從家裏抱來的鋪蓋一股腦兒往他懷裏塞,“去,抱馬車上去。”
從那天她把抱着娃跳河的陳招娣救上來後,王秀英現在是看到這個蠢兒子就來氣。
不該操心的瞎操心,該操心的不操心!
要不要羅立秋都沒關系,總不能一個姑娘都不要吧,再單着人他娘的都鏽了!
“娘,二哥也挺不容易的,您别這樣,有些事情強求不來,說不定哪天就開竅了呢?您看蕭和平,以前跟個木頭似的您再看看現在……”宋恩禮知道她心裏有氣,下樓的時候一直勸她。
王秀英悶悶來了句,“我就慶幸當時壘土炕的時候是你老舅親自幹的活,要是換做你爹,不行,他那活做的不結實。”
“娘您在說啥呢!”宋恩禮羞紅了臉,躲進車輿裏不知道說啥。
王秀英還要去副食品商店排隊買些供應,就讓蕭建軍載着她先回家,她自己等會兒騎自行車回去,大概也有讓宋恩禮在路上幫着勸勸蕭建軍的意思,宋恩禮心裏明白,跟蕭建軍說話的時候總往姑娘身上帶,可蕭建軍根本不接話茬,從頭到尾就是“嗯”“哦”“啊”,比蕭和平還悶,宋恩禮問得煩了索性掀開小窗口上草簾子去看外頭的景。
被她派去跟着蕭和平的阿五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的,就在她頭頂上方的半空中低低的盤旋,時不時發出一聲低鳴,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宋恩禮朝它招招手,阿五繃直了大翅膀直直朝她沖下來,爪子輕巧的在空中劃了一道弧,一個巴掌長的蘆葦管子正好砸在她腦門上!
“整啥玩意兒呢!”她懊惱撿起來,再往天空看去,阿五已經沒了蹤影,而一簾之隔的蕭建軍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
蘆葦管子裏夾着一張小紙條,她取出來一看,上頭就仨字:白針山。
蒼勁有力。
蕭和平的字迹。
這混球這就上白針山去了?
神神道道的,倒是知道指揮她的鷹。
她随手把紙條丢進空間,決定晚上的時候上白針山上去看看情況。
馬車一進大隊,好幾個長舌的婦女便迫不及待的拄着鋤頭在地頭議論起來了。
“我早就說蕭老四那媳婦長得太單薄不好生養,你們非不相信我,娶進門都大半年了好不容易才懷上,你看吧,這說沒就沒了,老四也是命苦,這都快三十了吧?誰家三十的男人不是兒子打醬油?他這兒倒好,連個影兒都沒有。”
“誰說不是,比陳招娣還不如,陳招娣雖然生不了兒子起碼還能生,不像她,不下蛋的雞!要我說啊,還不如早點離婚重新娶個結實點的,就沖蕭老四現在這條件,啥媳婦娶不到,生倆大胖小子才是正經!”
早在賀衛東來蕭家帶話的時候,宋恩禮動了胎氣的事就傳了出去,隻是後來這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就成了宋恩禮不小心摔小産了,肚子裏的娃沒保住,這不還在醫院裏躺了好幾天。
被趙春蘭攆下地的陳招娣在旁邊豎着耳朵仔細聽着,雖然被人說不會生兒子心裏怪難受的,可想想不會下蛋的宋恩禮,她心裏又覺得順暢多了。
可陳招娣這樣的順暢沒持續多久,讓她堵心的事就找上門了。
于老頭把她一直刻意遺忘的小閨女送回來了!
從那天小閨女在河邊被人抱走後,陳招娣就一直沒去找過她,别人倒是跟她說起過娃在衛生所裏,可她不願意去接,幹脆當做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