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陳招娣離婚後,蕭建軍的飲食起居全靠王秀英和兩個嫂嫂幫持着,屋子裏反倒比沒離婚前整潔許多,牆上挂着的草編簾子擋去了土牆的泥灰,被子上雖然打着補丁也洗得相當幹淨,看着倒不像個單身漢的屋。
羅立秋坐在炕沿上,神情略顯躊躇,“是這樣的宋同志,你能不能幫我跟嬸兒說說,我覺得自己不适合當老師。”
王秀英一腔熱情,昨晚上她沒好意思當面拒絕,可回來想了一宿還是覺得自己不能留下來麻煩人家。
王秀英是因爲她救了她所以想幫她,但事實上王秀英把她領回家讓她不至于大過年孤零零一個人呆在江源頭她已經十分感激,真不好意思再給人添這麽多麻煩。
宋恩禮倒是沒怎麽意外羅立秋的話,這個姑娘挺要強,不然也不會孤身一人從跨省去加入鐵姑娘隊,不過她覺得對于一個女孩來說留大隊裏總比去江源頭要好,至于其他的成不成那都随緣,王秀英并不是啥蠻不講理的人,她之所以開口替羅立秋要這個工作多半還是處于感激和喜歡,總歸是想幫她。
門沒關嚴實,站在門口有點冷,她往裏挪了挪,“你還是打算去江源頭嗎?”
“嗯,我來的時候就想好了,就想跟解放軍同志們一樣多做點有用的事。”
“可教書也是做有用事啊,孩子是祖國的未來,他們如果識字學到知識說不定會成爲對國家有用的人才,就跟你去江源頭修大壩似的,小學老師就是在給孩子們打一個好的樁基,有了好樁基修出來的大壩才會牢固。”那幾個知青的品性說真的宋恩禮不敢恭維,還教書呢,别到時候把好好的娃給帶歪了。
羅立秋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比喻,她覺得很有意思,大雙眼皮忽閃忽閃的似乎在思考。
蕭小栓興匆匆推門進來,“小嬸嬸,聽說你給學校弄回來課本啦!”
剛一覺醒來他就聽到他娘說起這事,激動得扣子沒扣好就到處找宋恩禮。
宋恩禮揉揉他腦瓜,微微俯身幫他把扣子扣好,“嗯呢,有三本,等過了正月估計大隊裏就會給安排學校的事,到時候你們就能去上課了,我屋裏還有你四叔給你買的字帖和書包,等會兒拿給你,一定要好好念書知道不?”
“是!”蕭小栓一本正經的敬了個禮,小臉上的笑容跟春天裏陽光一樣燦爛。
羅立秋在旁邊看到,覺得當老師這件事變得無比神聖。
如果她好好教書,是不是會有更多的燦爛笑容?
這麽想着,她又覺得自己剛才不應該跟宋恩禮提那事。
宋恩禮看出她的糾結,倒沒有繼續再勸她,她覺得羅立秋肯定能想明白,不然的話她就是說破天去也沒用。
果然當天下午羅立秋就來找她借書,正月一過大隊裏就會着手半學校的事,她知道自己文化水平有限,想提前備課做好準備。
宋恩禮馬上讓王勝男去找王寶生把那三本書拿回來。
二九辦喜酒,二七二八都得忙,除了必要的收拾打掃外還得提前把一些菜做成半成品,等到二九那天再重新加工,這樣二九那天才不至于手忙腳亂,除此之外,還得把饅頭發好蒸好,不然二九來的客人多現做是絕對來不及的。
二八早上,王勝男和朱蓮花和昨天一樣早早來家裏幫忙,家裏甭管大人孩子都各有分工,連行動不便的羅立秋都主動抱着五丫幫着燒竈去了。
獨獨宋恩禮被王秀英以安全爲由給送回屋去休息。
這段時間宋恩禮抽空就往空間跑,肚子裏的孩子健康又強壯,一般小活動根本不會有啥危險,而且孕婦稍微動一動對身體也比較好,所以把軍大衣一裹,腦袋上壓上雷鋒帽,她便溜出去找蕭和平去了。
從趙春蘭家門口經過時,裏面突然一瘸一拐跑出來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宋紅旗同志!”
宋恩禮盯着她那張半邊腫得不像樣的糙臉好半天才想起來上次王勝男去省城時跟她說的,張梅花跟趙大傻結婚的事。
隻是這也未免太慘了吧……
趙春蘭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個兒媳婦,咋就把人磋磨成這樣了?
且不說她身上那件已經破得不像樣子的土藍色舊棉衣,綴滿補丁,還有好些個破棉絮從破洞中鑽出來,就她這張臉,以前好歹是個幹淨整齊的知青,現在滿臉起皴還有好幾處傷,黑瘦黑瘦的完全沒有半點精氣神,頭發亂得更是比剛讓人鑽過的草垛子好不到哪兒去……
不過想起她把自己踹下地磕破腦門的事,宋恩禮半點同情都生不起來,學着蕭和平那樣闆起臉來,“你有啥事?”
“宋紅旗同志,我聽說你幫着從省城弄了課本回來,你能不能幫我跟大隊長說說讓我也當個老師?我不要工資,給口吃的就成!”想起這段時間在趙家過的日子張梅花就覺得生不如死,吃不飽穿不暖還有幹不完的活,趙大傻雖然人傻可特别喜歡幹那檔子事,不管白天晚上逮着她就脫褲子,傻子力氣又大,她根本掙不脫,經常被搞昏厥過去,醒來還會因爲耽誤幹活而挨趙春蘭的揍,這種日子她實在過夠了!
她想搬出趙家,可沒錢沒票證實在沒地方去,大隊也不會給她開介紹信,所以她盯上了當老師這份工。
聽社員們說大隊裏打算把劉芬芳他們家改建成學校,這樣她就算不能住回知青點起碼也能住教室裏,而且當老師的再咋着大隊裏也能給點口糧,隻要不再受那樣的非人折磨,她就心滿意足了!
宋恩禮彎了彎嘴角,“哪兒來的工資和口糧,知青們不都是吃自己做義務工的嗎?”
“可我聽說大隊裏從省城請了個老師,現在就住在你們家,每個月有二十斤口糧還有兩塊錢!”
“這話你聽誰說的?”
“大隊長自己說的!”
這事宋恩禮倒真不知道,羅立秋到這兒也才那麽三兩天,她以爲得過了年王寶生才會提上行程,想不到早早就放出風去打預防針了。
老舅就是老舅,是塊老姜。
“我不想幫你。”她又不是聖母,幫一個害過自己的人,吃飽了撐的?
張梅花沒想到她說話會這麽直接,緊攥成拳的手幾乎要被指甲給戳穿,把眼睛一閉,撲騰在她面前跪下,“算我求你,我知道你還在爲之前那事怨我……”
宋恩禮扭頭就走。
神經病。
堵着這條道兒她就不能換條路嗎!
“宋紅旗!”張梅花咬牙切齒的看着她的背影,一拳頭狠狠錘向雪地!
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可不就是因爲宋紅旗嘛!
這個賤皮子,她都這樣了,都被折磨的這麽慘了,都這麽低聲下氣了,居然還不肯幫她!
宋恩禮頭也不回,絲毫沒看到身後那人眼中的血紅的恨意!
讓人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九,蕭家院門上潑滿鮮血,門梁上還釣着一隻沒了頭的雞!
因爲外面的氣溫低,門上的血已經被凍得發黑,透着股詭異。
王秀英特地天沒亮就起來,打算早早開始準備喜酒事宜,院門一開,氣得當場掉眼淚!
老兒子結婚的大喜日子啊!
在她眼裏辦喜酒比啥扯證都正式,她是掰着手指頭日盼夜盼就盼着這天,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這麽跟他們家過不去!
王秀英真有種上竈間提把菜刀就宰人的沖動。
可想想馬上就要到來的客人和酒席,咬牙愣是忍了下來,回屋拎了桶熱水出來,正準備往門上潑,周娟從屋裏出來看到,頓時破口大罵,“他娘的!這是哪個王八羔子幹的缺德事兒!”
王秀英本來打算自己偷摸着洗了好歹先把今天先過去,不然這事兒傳出去别人當面不說背地裏肯定也沒啥好聽的話。
可周娟這麽一嚷嚷開,滿院子的人都被她給吼了起來,連住得近的鄰居都跑出來看熱鬧。
“哎呀我的娘嘞!這大喜的日子見血……”下面的話犯忌諱,人說一半就打住了,滿臉惶恐。
特别是蕭和平出來後,每個人看向他的眼神裏都帶着驚懼和同情甚至還有嘲諷,仿佛他又成了之前那個克妻的男人,仿佛今天他結婚辦喜酒就是遭天譴!
蕭和平一言不發把兩扇門全卸了,但他的臉色實在說不好看,陰沉沉的滿是煞氣,特别那鋒利的眼神,好似看一眼就能把人淩遲!
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原本新郎是該喜笑顔開的。
“老四啊……”王秀英小心翼翼看向蕭和平。
這人呐,越是在意一件事就越受不住打擊,身子骨再壯都沒用,老兒子對這場喜酒遠比她期盼的多,她是真怕老兒子一個繃不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