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小兒媳孕吐得厲害,晚上根本睡不好,眼睑底下都青的,可把她給心疼壞了。
怕打擾宋恩禮睡覺,一路上誰也沒敢說話,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到家時,已經近晚飯點,本就灰蒙蒙的天擦了黑。
春節前後這幾天地裏沒啥活,大隊會給社員們放集體假,讓他們能夠有時間爲春節做準備。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蒸蒸肉,二十七殺年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玩一宿……
雖然收成不好家裏的東西有限,但作爲一年中最大的傳統節日社員們還是對它報以二十萬份的期待。
嘴上反着封建迷信,骨子裏每個人都希望新年能有個新氣象能行大運吃飽飯,平時攢着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東西也在過年的時候拿出來,犒勞犒勞一家老小糟了一年罪的肚子。
這天就是二六,蠻可惜的是大隊裏的任務豬上交後就剩下幾頭小豬崽,還得養大了明年交,所以今年就沒分肉,不過大部分人家都腌着宋恩禮剛來的時候打的那隻野豬的肉,所以多少還能填補上。
這個點家家戶戶煙囪裏都冒出白煙,就是那味兒不大好聞。
宋恩禮一下車就捂着嘴先幹嘔上了,早就盼着他們回來的周娟等人趕緊把她扶上,王秀英招呼家裏的男人把東西一齊搬進屋,羅立秋沒好意思再讓她扶自己,先瘸着腿就從車上下來了。
蕭家人才發現原來車上還有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姑娘!
“四表嫂,這個是?”王勝男湊到宋恩禮身邊眨巴眨巴眼。
“我一朋友,爲了救我娘崴了腳,娘心裏過意不去就讓在家裏先養好傷,順便吃我的結婚酒。”宋恩禮坦蕩蕩的樣子讓王勝男有些失望,“還以爲你們在哪兒替二表哥相看好了姑娘帶回來……”
宋恩禮怕羅立秋聽了誤會,趕緊捂住她的嘴,“想啥呢你。”
王勝男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這也不能怪她嘛,附近的姑娘介紹了好幾家王秀英一個也沒瞧上,突然帶了個女的回來,她還能咋想?
小孫正好跟蕭和平兩人擡着縫紉機從她們面前經過,王勝男無意中瞥見那張略帶稚氣的黝黑面龐,臉皮子一燙,觸電般收回視線。
搬好東西後時間還早,小孫就拒絕了王秀英留他吃晚飯的要求,這段時間他在政委家裏吃飯的次數太多,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臨上車前王勝男正好也從屋裏出來準備回家,小孫猶豫了一會兒,從車裏拿了個紙包出來往她手上一塞,紅着臉開車跑了。
王勝男怔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那倆威風的大嘎斯徹底沒了影才緩過神來,低頭打開紙包一看,一條簇新的大紅色圍巾!
那抹紅像是天上的太陽一樣,把她的臉都給照紅了。
王勝男瞪着眼睛傻了似的,突然把圍巾往臉上一捂,羞赧跑開。
蕭家地窖裏,王秀英正忙着把從省城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好。
撇開今年大隊分下來的口糧不算,光是自家的精細糧食就有兩三百斤,米面都有,大大小小的豬肉加起來起碼得一頭,蔬菜啥的也都管夠。
生怕葷腥不夠,她提前幾天就讓幾個兒子拿上蕭和平之前做的釣竿去上遊河砸冰釣魚,如今竈間大水缸裏也養了十好幾條還有不少河蝦,還有老兒子今天弄來的幾隻雞和家裏攢下的雞蛋,辦幾桌喜酒應該是夠了。
這段時間她去省城照顧宋恩禮,地窖的鑰匙也一并帶走了,隻留了夠吃的口糧放竈間讓丁俊蘭負責做飯,連點肉沫都沒給,今天二六,小兒媳和老兒子也回來了,而且家裏還有客人。
王秀英尋思着咋着也得讓他們吃痛快了,從懸着肉的木杆上挑了刀差不多兩斤左右已經凍成冰條的豬肉颠了颠,鎖上門離開。
主屋大炕上,幾個女人孩子正盤腿圍着宋恩禮,豔羨的看着炕桌上的雞蛋糕和那一大茶缸子冒着熱氣的奶粉直吞口水。
這沒見過哪個女人懷個娃能稀罕成這樣的,就差當祖宗供着了。
可蕭和平就怕剛才一路坐車過來餓着他媳婦兒子,覺得這些還不夠吃,沒一會兒又蒸了一大碗雞蛋出來,上頭淋着厚厚一層紅糖汁。
這是他唯一會做的東西。
宋恩禮哪吃得下這甜膩膩的玩意兒,裝模作樣舀了一勺全分給了那幾個眼巴巴的孩子們,并把蕭和平拉到竈間低聲警告,不準他再當着羅立秋的面秀恩愛。
人那兒一輩子婚姻無望無家可歸,你這兒恩恩愛愛情意綿綿這不是給人心裏添堵嘛。
蕭和平嘴上答應着,轉眼抛諸腦後。
别人堵不堵的,跟他有啥關系?
周娟嘴皮子快,喜歡八卦,宋恩禮去竈間那麽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把羅立秋的情況打聽清楚,得知她要去江源頭加入鐵姑娘隊,驚得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大妹子,你咋就這麽想不開捏!這細皮嫩肉的上那兒去遭罪去!”
羅立秋長得雖然并不白,也并不細皮嫩肉,但在周娟她們這種天天下地幹活風吹日曬的糙娘們兒眼裏那就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她看着羅立秋,很是可惜的搖頭。
“要我說像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就該留在家裏好好找個好人家,女人隻有嫁人生娃這輩子才算是完整的,這一時沖動的光榮帶不來啥,你瞧瞧我們大隊裏那幾個知青,當初死活要來支持生産,現在都快他娘的整歇菜了……”
“大嫂。”宋恩禮輕咳一聲,打斷周娟的話。
除非是真的讓那滿腔熱血沖昏了頭,否則誰願意去那地方受苦受難,不過是無奈罷了。
“都别幹坐着,該幹啥幹啥,二九辦喜酒今兒都二六了趕緊準備上。”王秀英拿着豬肉條從地窖回來,給幾人指派活計。
家裏的幾隻活雞不能養過夜,不然又該被哪個吃飽了撐的舉報割資本主義尾巴,所以周娟和丁俊蘭就被打發去了殺雞,蕭建國和蕭建業則分别出去借碗筷和桌椅闆凳。
估摸着得有個幾桌人,家裏的碗筷桌椅有限,隻能挨家挨戶的湊,隻是年底了誰家都有幾個走動的親戚所以得提前打招呼,不然萬一趕巧了去接沒有,到時候客人們就得端着碗站着吃了。
就連蕭和平和蕭鐵柱都被打發出去通知親朋好友,偏偏王秀英反常的把蕭建軍給留了下來。
知道沒可能,可她這心裏吧總還是抱着那麽點希望。
萬一倆孩子就看對眼了呢?
當娘的私心,宋恩禮也看得出來,她抱着熱水袋懶洋洋的靠在炕上看着蕭建軍被王秀英指揮來指揮去,蕭建軍老實,打從羅立秋進門時看過一眼後眼神就再也沒往人家身上瞟過。
而羅立秋呢,估計也完全沒料到好心接她回家的大嬸心裏打着這小算盤,坐在旁邊幫着照顧還不會走路的五丫順便跟宋恩禮閑話幾句。
宋恩禮看着她抱孩子的妥帖模樣,默默歎了口氣。
要是被王秀英知道羅立秋的遭遇會咋想呢?
再開明的家長聽說這種事應該也會有想法的吧,畢竟是這個年代的人,真不知道她當時幫着開口把人留下來對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