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隻是在廠門口匆匆見過一兩面,這次卻是面對面,那氣勢,他都有點不敢擡頭去看。
廠裏那些無知婦孺都以爲宋恩禮嫁了個普通的解放軍,隻有他們辦公室裏的人知道宋恩禮的對象部隊裏的領導,正經的團級幹部!
這麽年輕當上團級幹部,得多少次出入戰場,手上得多少條人命?
老周想着想着冷不丁就是一哆嗦。
蕭和平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一起上車吧,大下雪天兒的路不好走。”
小孫馬上很有眼力見的幫着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老周這才硬着頭皮上去。
肉聯廠小學緊挨着肉聯廠,開車沒兩分鍾就到。
老周的兒媳婦聽說是大隊裏想辦小學傳授知識很是熱情,不但幫着借到全套的課本,還告訴宋恩禮直接去粉筆廠買那種斷截的次品粉筆會比較劃算。
這個年代的課本十分有限,除了語文和算數就隻有一本厚厚的音樂集,全校就這麽一本音樂書,哪個班上音樂課就哪個班用,爲了不撞上,從來都是錯開排課。
宋恩禮随手翻了翻,全是革命歌曲。
“實在太感謝你了,孩子們也一定會感激你的幫助,等我抄好後一定馬上拿來還給你,盡量不耽誤你們上課。”
老周兒媳婦不好意思的擺擺手,“客氣啥,都是爲了孩子,他們能有這麽個識字的機會我就滿足了,課本你慢慢抄不着急這麽多一時半會兒也抄不好,這些書裏内容我們早就記腦子裏了閉着眼睛也能教。”
要是用手抄,這麽多内容确實要一段時間,不過空間裏有的是複印機,最多一晚上就能倒騰出來。
宋恩禮再次跟她道過謝,抱着書離開。
把老周送回肉聯廠時,她從後備箱拿了小包茶葉塞給他,蕭和平雖然知道他們今天根本沒買茶葉,但已經見怪不怪。
縫紉機一擡上樓,立馬引起樓裏的轟動。
雖然這些軍嫂們都不差錢,可票少啊,一張縫紉機票比啥都稀罕,先前有人買了一百七十塊錢才從别人手上轉來一張,就那還是趕上了,不然就隻能等着,啥時候輪到抽到啥時候買,這不整個樓裏那麽多戶人家也才兩台。
有了縫紉機就去自己車衣裳,想做啥款式就做啥款式,改小修補也方便,而且用縫紉機車出來的線腳細密整齊,跟在商店裏買的似的,甭提多好看。
有軍嫂湊到宋恩禮身邊小聲問她,“小宋啊,你們家哪兒來的票啊,能不能幫我們也弄一張,這有了縫紉機做個啥都方便,一件衣裳沒幾分鍾就車出來了,也給我們這些白天上班的省不少時間。”
哪兒來的?
宋恩禮笑笑,“我們家蕭和平給的,要不我幫你問問?”
真有意思,哪怕是她這種穿過來的都知道這縫紉機票有多珍貴,居然好意思叫她們弄一張,一個人一張這麽多人不就是一把?
當她複印機呢?
“我就不用了。”汪連如笑眯眯從盯着那台縫紉機,“我們科室去年也抓阄過,一剛去上班沒多久的小姑娘運氣好給抓走了,小姑娘平時挺愛助人爲樂知道大夥兒都需要就把縫紉機擺在宿舍門口,誰想用就自己去用,所以我平時要車個啥就拿她那兒去。”
汪連如話音剛落,馬上就有軍嫂應和着豎起大拇指:“這可是實打實的爲人民服務呢,姑娘思想覺悟可真高。”
宋恩禮呵呵。
特地說這麽一番話給她聽,也真是難爲這幫人了。
這樓裏又不是她一家有縫紉機,幹啥不去對别人說這話?
偏偏那幾個軍嫂還越說越來勁,那架勢仿佛她今天要是不把縫紉機擺在門口她就是個自私自利沒德沒品的小人似的。
宋恩禮暗自慶幸蕭和平把她送上樓就去上班去了,否則以他那脾氣估計得把這幾位又給惦記上了,她可從來沒覺得鄭豔麗的死是意外,雖然她從來沒有跟蕭和平提過這件事。
就像蕭和平拿槍指着劉芬芳那回,她也是在琢磨明白鄭豔麗的死之後才知道,原來那回蕭和平是真打算崩了劉芬芳而不是吓唬人。
見她沉默,那幾個軍嫂隻當她理虧,臉上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些得意的神色來,“聽說小宋也愛助人爲樂,之前還在肉聯廠門口救了個人來着?”
用不用縫紉機她們無所謂,就是純粹想給宋恩禮添點堵。
好好的新家夥擺在門口給大夥兒公用,誰樂意?可要是不給,恐怕以後就得落人話柄咯!
王秀英一聽她們這話心裏就不痛快,拿了塊四方布往縫紉機頭上一遮,譏笑道:“啥思想覺悟助人爲樂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們家紅旗孝順着呢,知道我年紀大了做針線活不方便特地廢了老功夫給我弄來這台縫紉機。”
幾人尴尬的笑笑,“這樣啊,那小宋可真是孝順。”
“可不是咋地,待我這婆婆比親娘還親,有這麽個兒媳婦也是我運氣,你們說說這天底下能有幾個像她這麽孝順的,唉小汪啊,你們年底打算給公婆送點啥?我們家紅旗可是從滬市啥一百二百的公司給我和她爹一人買了一身大棉衣回來,還有呢料的衣裳,穿着怪暖和的。”添堵誰不會?
一百二百的公司!
汪連如一聽就知道是滬市第一百貨公司!
雖然她沒去過,但也知道那裏面的東西貴啊,就宋恩禮給兩老買的這些咋着也得去掉蕭和平一個月的工資吧,花一個月的工資給老東西買衣裳,穿不了幾天就蹬腿,誰會這麽傻,有錢不會給自己買兩身好的?橫豎還能留給閨女穿,再說了自己親媽還好好的活着呢,咋着也輪不到婆婆不是。
“我公婆節儉,老說要把好的留給小的。”她支吾着,臉上的笑有點挂不住。
王秀英又火上澆油來了句,“所以說你們年輕不懂事,公婆不要那是爲你們着想,你們咋能當真呢,該買的還是得買,我們家紅旗這點就做得很好,自己省吃儉用來來去去就那麽兩身衣裳,有點好的全補貼我們家,要我說啥思想都比不上她,就是給她評個模範兒媳那都是應該的。”
被她這倆“大嘴巴子”一抽,軍嫂們各個都跟啞巴了似的,沒一會兒就找借口走了。
因爲宋恩禮住進樓裏這幾天,她們确實隻看到她每天穿着一身灰不溜丢的棉衣棉褲,要是出門就裹一身軍大衣,不像她們似的每天絞盡腦汁的想穿得好看點,又是羊毛呢又是皮鞋的折騰,偶爾買了件新衣裳還得暗搓搓的拿出去攀比一回,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這新衣裳的料子有多好價格有多高。
“要我說還是回老家好,這一趟趟的,你懷着娃呢咋能天天這麽讓她們欺負。”王秀英心疼宋恩禮,心裏那點子因爲縫紉機而帶來的歡喜也不是那麽強烈了。
“我沒放心上呢娘,她們過她們的咱們過咱們的,等一放假咱就把縫紉機帶回老家去,準保叫她們看不見摸不着。”宋恩禮把厚麻布攤在地上,盡可能的抻開,照着設計圖上的比例一片片剪裁好。
王秀英坐在縫紉機前空踩兩下踏闆試了試,聽着咔嚓咔嚓的機械聲,再看看懂事乖巧的小兒媳,心情似乎又好了。
她雖然不識字,不過針線活卻是一絕,宋恩禮跟她稍微一比劃她就知道沙發套該咋做,有了縫紉機幹活速度又快,一個小午功夫便完成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