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招娣想也沒想就把籃子捧了過去,樂呵的抱着,“建軍你先跟娘回去,等我回家把雞蛋給了我娘就回來,我娘一定誇你好。”
那一刻,蕭建軍沒想法了。
王秀英對這籃雞蛋也沒想法了。
給吧給吧,就當是送瘟神走,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才好。
從隔壁大隊回來,王秀英啥話沒說鑽進竈間,吭哧吭哧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出來,“吃吃吃,打今兒起咱一家子好好過日子,都相互幫襯着,日子隻能好不能差。”
一家子都知道她從陳招娣那兒受了刺激,一個個拼命點頭不敢停。
隻有臉破了相的四丫拉着二丫的衣角怯生生的問了句,“奶,那我娘還回來不?”
王秀英筷子一拍,飯也沒吃下去。
當天晚上她就放出話去跟陳家這門親斷幹淨,從此再無瓜葛。
本來沒扯證,斷不斷親也就是男方一句話的事,客氣點才給你寫個離婚證明。
這話傳到陳家,已經是第二天。
因爲三十個雞蛋而被吳三妹另眼相看的陳招娣聽吳小春火急火燎的上門來跟她說這事,居然一點也不着急,“不能夠,建軍昨兒還給了我一籃子雞蛋,整三十個呢,再說我肚子裏還懷着他蕭家的男娃呢,我娘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我,表姐你急個啥。”
吳小春能不急?
蕭家這話一出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盯着這門親,那些個條件好的黃花大閨女可比陳招娣難打發多了,她眼下怵蕭和平怵得要死不敢上蕭家去,隻能來鼓動她。
可陳招娣因爲那籃雞蛋正信心飽滿,根本聽不進去她的勸。
而此時的蕭家,正如吳小春猜測的那樣已經被上門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兒。
腦門上叫白紗布纏得跟兔子一樣的宋恩禮坐在主屋炕上一邊剝着小核桃一邊幫着王秀英相看,聽着花姥東家姑娘好西家閨女賢惠,還真别說,真就有倆相貌品性都端正的。
隻可惜這事它不是王秀英組織的,是花姥和那些個大嬸子小媳婦自己想掙倆媒人子兒找上門來的。
王秀英不是十分感興趣,手上做着針線活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話茬。
“她蕭家嬸子,要說你家這小兒媳婦長得那真真叫一個秀氣,聽說還是滬市來的吧,城裏人瞧着就是不一樣,我看就得這樣的閨女才能配得上你們家老四這樣的大英雄。”花姥見王秀英興緻缺缺,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從她最喜歡的入手。
果不其然,王秀英聽到有人誇自家老兒子和小兒媳,立馬來了興趣,“那是,我們家這一屋子蠢蛋我一個都能不要,就這倆手心手背肉得留着,你還别看我們家紅旗丫頭是從滬市來的,以爲人就傲氣,其實她比咱這些鄉下閨女可孝順多了,平時有啥好的都惦記着我和她爹,前些日子上滬市走親戚,還特地給我倆一人捎了身新衣裳回來,老厚實的棉花,聽說還是從那啥公司買來的。”
“是百貨公司吧!”滿屋子坐着的婦女姑娘聽說宋恩禮從滬市給王秀英兩口子買了新衣裳回來,眼睛都瞪圓了。
這得花多少錢!
王秀英馬上丢下手裏的針線活,從櫃子裏把兩身疊得整整齊齊的用新棉布包着的棉衣棉褲拿出來。
一身藍灰一身黑灰,全是簇新棉襖子,夾棉又厚實又軟和,上上下下沒一處補丁,針腳細密整齊。
“哎呦這給我看的眼饞的,别說這麽好的襖子,我這輩子還沒穿過少幾塊補丁的衣裳嘞!”幾個婦女過了把手瘾,王秀英生怕給摸壞了,叫她們看過一眼後立馬又給包好整整齊齊的放過櫃子裏。
“叫我說啊,其實我這老大老二老三家的媳婦孝不孝順我都沒關系,隻要爲人老實勤快,别欺負我們家紅旗就成。”
衆人連連稱是。
就蕭家這條件,别說不欺負老四媳婦,說個忌諱的,就是把她當祖宗供起來都成,反正就是個成天要麽發脾氣要麽樂呵呵洗個衣裳都能洗一天的小傻子,她又不當家不管事,容易。
宋恩禮像個吉祥物一樣坐炕上展覽,時不時擡頭配合着呵呵笑兩聲,然後繼續低頭去搗鼓面前小碗裏的那點吃的。
蕭和平被王寶生叫去也不知道幹啥去了,臨出門前特地給她裝了這麽一小碗,裏頭核桃煨鳥蛋糖果餅幹啥都有,百寶盒兒似的,惹得衆人眼饞不已。
等這碗東西吃得差不多了,王秀英立馬又下炕給她端了碗雞湯過來,昨兒炖的她誰也沒給吃,就給宋恩禮一個人留着,擱陶罐子裏煨了一上午這會兒還是熱的。
聞見雞肉的香味,屋子裏的女人唾沫咽得更勤。
“那蕭嬸子啊,你看着這麽些個大閨女可有中意的?”花姥眯着一雙老花眼,湊近王秀英身邊問。
“中意你奶奶個腿兒!”吳三妹一腳踹開半掩着的房門沖進來,氣勢洶洶的叉着腰杵在門口,“好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賤皮子,我閨女這兒懷着娃呢你們就敢上門來撬牆角!”
她把躲在她身後的陳招娣往人前一拽,無不得意的指着她的肚子,“瞧見沒,男娃!”
“我說吳三妹,你閨女肚子上是有字兒啊還是你看見了,肚子裏男娃女娃的沒生出來誰能知道,再說了,人蕭家都說跟你們家斷親了,你男娃女娃跟蕭家有啥關系!”
花姥此話一出,衆人哈哈大笑。
陳招娣唯唯諾諾的佝偻着身子,指着自己肚子的手指卻抻得闆直,“我,我懷的就是男娃!”
宋恩禮現在就怕跟陳招娣娘兒倆打照面,趁着屋裏扯皮的空檔從竈間溜出門,順便把小碗也端走了。
“四表嫂!”王勝男在田壟上瞧見她,朝她招手。
宋恩禮馬上捧着碗跑過去。
回來有兩天了,卻一直還沒正經跟王勝男說過話,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是個啥情況。
不用宋恩禮問,王勝男已經倒豆子似的把那天周振興往她們家院裏扔小石子兒,她半夜偷着撬了門把家裏的口糧拿出去給周振興并正好讓王寶生逮住的事兒給說了一遍。
說完,她還怪委屈的摸着自己挨打的半邊臉頰,“要不是我爹沒收了振興哥他們的口糧我也不至于偷家裏的去幫他啊,偏偏我爹就是不明白!”
“王勝男同志!”宋恩禮掰過她,同她面對面,義正言辭道:“你首先要搞清楚,不是你爹沒收他們的,而是他們自己不要的!不然也不能寫下那些字據不是,那麽多社員都在場,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你不能因爲你自己心裏偏向周振興就給你爹頭上扣黑鍋,要是傳出去被别人知道,你爹這大隊長還做不做了。”
最後這句話把王勝男吓到了,她見宋恩禮一臉嚴肅,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四表嫂你生氣了啊?”
“嗯,生氣了,氣你胳膊肘往外拐,且不說這姓周的到底好不好,如果你想跟他處對象是不是應該正大光明的來?他那兒還半點表示沒呢,你這兒倒好,又是送糧又是抱不平,他還能把你當回事兒嗎?”
“不是啊!振興哥他有送我東西。”
“啥?”
王勝男神秘兮兮的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滿臉都是幸福的紅暈,“你看,我一直随身攜帶着呢。”
裏三層外三層,宋恩禮打開一看,他娘的一塊比大拇指豐滿不到哪兒去的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