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傻子。”宋恩禮急急忙忙拿了件外套邊穿邊往外走。
大隊裏沒有路燈,這個點外面已經是烏漆嘛黑一片。
宋恩禮借着月光往曬谷場摸去,路邊大樹影影綽綽,晚風有點涼,她搓了搓胳膊,走得更快。
“唉,剛那男人你們知道吧,聽說他不能生娃還克妻呢,已經死了倆媳婦了,咱們大隊裏記工分那女的是他第三個媳婦。”
“啊?真的啊,那不是廢人了嘛,不能生娃還有個啥用。”
“本來就是個廢人嘛,你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不過配那女的正好,最讨厭那種自以爲是的鄉下人,仗着自己記工分人五人六的,沒念過書還霸着這活兒不肯放,活該沒娃……”
女人的議論聲由遠到近,待走到面前一看,正是那幾個女知青。
宋恩禮不客氣的擋住五人去路,“你們老師教的在背後議論别人?還知青呢,東家長西家短的丢不丢讀書人的臉?别人說啥就是啥,還有沒有點是非觀了,比我們這些鄉下人還不如!”
張梅花氣噎,“咋說話的你!”
“你啥樣的人我就說啥的話,要想别人說話好聽就先管好自己的嘴。”
“梅花,算了别理她,你跟一沒讀過書的人争啥,她也聽不懂。”李芸擺出勸架的姿态。
這些人當中李芸家庭條件最好,帶來的東西也最豐富,高傲歸高傲,自己這幫人的關系要搞好她還是知道的,在她強勢的物資攻略下,時不時占到便宜的張梅花已經完全成了她的狗腿子,非但平日裏鞍前馬後,還經常主動去抨擊那些李芸看不慣的人,社員們經常在她這兒吃癟。
其實張梅花之所以這麽幫李芸并不僅僅隻是因爲那些東西,張梅花的父母是礦場雙職工,家裏條件也不是很差。
真正讓她起想法的是李芸的家庭背景,聽說她爸是在她們那個市裏啥單位的領導,張梅花就想到時候回去的時候讓托托李芸的關系到市裏弄個老師當當,或者到啥政·府單位也行。
“咋,看不起不識字的勞動人民?行,你高高在上,資本家的大小姐嘛,可以理解,誰讓我是地裏扒食的泥腿子呢。”宋恩禮不氣不惱。
“你少胡說八道,誰是資本家的大小姐!”李芸有些慌亂,不然平時她是不屑跟宋恩禮或者這大隊裏任何一個社員主動開口說話的。
“就是,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那你們呢?你們的話就可以亂說?雙重标準?還是你們比我們高一等呗,别解釋了,解釋等于掩飾,我知道你們心虛。”宋恩禮說完就走,張梅花追上去,拉着她衣袖非要跟她說清楚。
“你們幹啥!”蕭和平老遠聽到這邊的争論聲,他因爲職業關系,視力極好,很容易就分辨出黑夜中的宋恩禮,一個箭步上前,直接把拽着宋恩禮不放的張梅花給甩到一旁地上。
“咚”的一聲,也不知道磕到哪兒,張梅花“哎呦”“哎呦”躺在地上直哭。
“你敢打人!我們可是主動來支持生産的知青!你居然敢打知青!”其餘四個女知青沖上去把蕭和平圍住,“來人呐!大家來評評理啊!欺負知青了啊!”
“知青了不起啊,知青就能欺負咱們鄉下人了?”宋恩禮肚裏罵了句娘,條件反射的把蕭和平護到身後。
上次她把他護到身後,是吳三妹到家裏來找茬的時候,那時候家裏人多,這回蕭和平可不會再躲到她身後。
很快,剛看完好戲的社員們又披着衣服跑出來繼續第二場。
張梅花看到這麽多人,哭得更厲害。
但宋恩禮沒給她們開口的機會,“她們仗着自己念過幾天書,嘲笑咱們鄉下人沒文化,我就跟她們争辯,誰知道她們不讓我走,蕭和平爲了幫我這才不小心碰到她,又不是故意推她。”
“讀過書有啥了不起!我四表嫂不但識字,還是會給人治病的白大褂嘞!”王勝男憤憤叉腰,氣勢上把人碾壓。
“就是,還敢看不起我們廣大勞動人民,我看你就是個反革命反人民的反派分子!”
除了少數社員看好戲,多數人都在指責這些女知青,也有人怪罪王寶生,“大隊長也真是,當時公社分人的時候咱就不該要,啥妖魔鬼怪都往隊裏領,咱自己個兒的糧還不夠吃呢!”
說到糧,社員們的話題立馬從譴責知青變成抨擊他們的幹活能力。
雖說活兒是給分下去了,可這幾人壓根就不是幹活的料,天天早上遲到不說,還總是消極怠工,每天早上到地裏先聊上倆鍾頭,下午再聊上倆鍾頭,時不時還得看看風景念些酸不拉幾文绉绉的句子,這一天基本就算是耗過去了,就算偶爾腦子抽風幹活,那也是弄得一塌糊塗,地被刨得坑坑窪窪,漚個肥還他娘的全灑了!
這不到這兒已經半個多月,幾乎天天都是負日值,比大隊裏幾歲的小孩都不如。
這種情況可是知青們完全沒想到的。
在他們過分良好的自我感覺中,社員們肯定對他們的到來感恩戴德,對他們這些文化人更是欽佩又羨慕,畢竟平時也就是那麽幾個人說話不太好聽,而且他們這群人也沒啥眼力見。
可是現在居然說他們來是搶糧吃!
他們可是城裏人,吃的是商品糧,需要跟泥腿子搶糧吃?
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李芸氣得跑回知青點把自己分到的那小布袋口糧抱出來,當衆往王寶生面前一丢,“給,還你們,這是你們分我的口糧,這幾天我一直吃的是家裏的帶來的東西,還沒動過,一粒不少全還你,我們既然是來支持生産的,就沒必要占你們這點便宜,以後每個月我家都會給我寄糧,我絕對不會吃你們大隊一口糧!”
這種感覺真的很痛快啊!
張梅花看着就覺得痛快,既能體現自己的崇高品德,又能把讀書人的清高完全表現出來。
她二話不說,也跑回知青點學着李芸的樣子把糧袋往王寶生面前一丢,還特地把頭昂得老高老高,露出那顆大蒜鼻下烏黑倆鼻孔,“給,這是我的!就是餓肚子我也要告訴你們,我們是真心實意來支持生産的!”
“還不如不支持,全他娘的幫倒忙。”有社員小聲嘀咕一句。
王寶生臉都氣青了,把煙袋子使勁在煙杆子上繞。
知青要不要糧是另一回事,你把這糧扔他腳跟前算啥意識?叫他去撿?
打誰臉呢!
“我看這樣也好,正好我們這兒剛鬧過洪水,今年社員們的口糧還沒着落,知青們既然這麽舍己爲人,咱們一定要成全!”宋恩禮主動彎腰去撿那兩袋口袋,卻被蕭和平搶先一步,“我來。”
在他的想法裏,這些知青根本不配讓他媳婦彎腰低頭。
知青不吃大隊的口糧,就意味着社員們能多吃一口,而且社員們覺得她們家裏肯定不會真像她們說的那樣每個月給寄糧過來,畢竟糧食多珍貴,哪會用來養這些閑得蛋疼的完蛋玩意兒,到時候沒得吃,餓上幾頓自然就滾犢子了。
其他幾個知青并沒有像張梅花這麽沖動,隻是靜靜的幹看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們家裏的條件雖說都還不錯,但糧食畢竟寶貴,誰還會嫌糧多?
可是不拿,好像又被李芸和張梅花給比下去了,就在他們猶豫之際,陳奮發突然抱着他們的糧袋跑過來,齊刷刷丢到王寶生跟前,“給!你們給的全部糧都在這兒,不夠的回頭我讓他們補上,堅決不占你們一點便宜!社員們都不容易,不能讓他們餓肚子!”
另外的知青全都懵了,反應過來後皆氣惱的瞪了眼這個姓陳的傻蛋,隻恨不得把他當場錘死!
他們來的時候帶的口糧不多,這幾天已經開始吃大隊裏分來的糧,全給出去了他們吃啥?
就算寄到也得要些時候吧!
可給都給出去了,再拿回來又覺得難看……
王寶生終于氣笑,自己彎腰去把糧袋全撿起來,“果然是讀過書的知識分子,就會體諒我們這些農民百姓的難處,我先代社員們謝謝你們了,不過這事我也做不了主,畢竟規定上你們的糧食關系到這兒裏有工分就必須給,所以爲了不讓上頭怪罪,我看你們還是給我寫個字條做證據吧,證明不是我壓榨你們,不然到時候我可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
知青們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接話茬。
陳奮發積極的不得了,立馬從兜裏掏出鋼筆和小本子,唰唰唰寫了個條子,自己先簽上大名,然後遞到他們面前,“簽,大夥兒都得簽,支援農村是義不容辭的事,社員們困難我們不能再給他們增加負擔,我們的滿腔熱血是拿來搞建設的,不是拿來吃糧食的!”
字條都出來了,王寶生也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把糧要回去他們是真的難看了,到時候再傳回家鄉非得讓人笑掉大牙不可!
無奈之下,知青們隻得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不過對陳奮發卻是恨得牙根直癢癢!
滿腔熱血滿腔熱血,滿腔熱血難不成就能不吃不喝了嗎!